他在坡下把这一幕拍下来。 其实家里已经有很多本相册,都是各个时候的谢柚。 一开始是同情,后来花一千万把人买来养着,渐渐就处出了感情。 谢柚分化很早,比江棠还早。 他被接到谢瓒家里,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全就分化了。 这些年的发情期都是靠谢瓒的信息素度过的。 谢瓒对他日久生情,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疼惜,至今连碰都没舍得碰过。 他无数次祈祷谢柚能够好起来,哪怕不喜欢他。 可现在看见谢柚对江棠的态度,心里难免有落差。 桑颂在公园小摊贩那里买了冰淇淋,分给谢瓒一个:“谢哥你别太伤心,这种情况你得适应,没有任何一个Omega能拒绝得了小漂亮的诱惑。” 谢瓒咬了一大口冰淇淋,牙都要冻没知觉了:“没事,我扛得住这一天中无数次的心碎。” 桑颂不走心地冲他竖大拇指:“嗯嗯,你真棒。” 谢柚枕着江棠的肩轻嗅着江棠身上的味道,沉默了许久,突然道:“他们、把我、卖掉了。” 谢瓒离得不远自然也听到了。 他茫然而震惊地看着江棠。 这么多年,谢柚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他一直以为谢柚不记得了,而现在看来—— 谢柚或许只是不信任他。 小谢医生的心拔凉拔凉的,比手里的冰淇淋还凉。 江棠没表现出内心的愤怒,柔声引导谢柚往下说:“这些你都记得吗?” “棠,”谢柚白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嗓音干涩,是许久不说话造成的,“他们、我是,我、这里、有问题。” 他指着自己的头。 “谁?医生吗?” 跟江棠说话似乎比较容易,谢柚“嗯”了一声:“你、不怕,这、不传染。” “我没怕,小瑜。” “小柚子的脑子才没有问题,”谢瓒对桑颂说,“他先前有部分自闭症状,社交、语言方面有些障碍,其实智商很高。去年我带他去参加线上高考和SA入学模拟,他的分数是最高的。” “啊,他们说的那个接近满分的神秘人是谢柚吗?” “对,他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没办法入学。” 谢柚一直在家里,有时候喜欢看书,谢瓒就找了各种教材和书籍给他看,初高中的内容早就不在话下了。 “我、小瑜、不是了。” 谢柚偏过脑袋看着江棠:“你、哥,还、会……” 他说得异常艰难。 明明句子在他脑子当中是完整的,就是没法顺利说出来。 江棠握住他的手:“不要着急,我在听,谢柚。” 他刚才说他不叫小瑜了。 “他、”谢柚皱眉,换了个容易点的说法,“还打你吗?” “不了,他不是我哥了。” “那、很好。” 他是想说“挺好的”。 谢瓒从未见过谢柚像面对江棠时这样有表达欲。 他一直在期待奇迹。 但似乎只有创造过奇迹的人才能带来奇迹。 江棠就是那个人。 江棠虽然沉静乖巧,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让明眼人无法轻视他。 或许江棠能够“挽救”谢柚。 “对啊,很好。”江棠轻笑,“能够再见到你,也很好。” “我们、没有人、要了。” 谢瓒控制不住往前一步,差点冲过去告诉谢柚,他不是没人要的。 桑颂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摇摇头:“江棠在,没事的。” “我们有人要的。”江棠说。 “你没、见我,我、你也、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在老友面前不必隐瞒,江棠简要说了一下自己这几年不在雾渊的原因。 他没细讲,过去遭遇的不堪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多一个人为他担心。 “你!”谢柚反应很大,侧过身用力抱紧了江棠,“你、被打了、很瘦。” 他这话是问江棠是不是被欺负了,因为江棠很瘦,看起来受过很多委屈。 陆应淮才养了他两个月,就算长胖也来不及变成一看就很健康从没吃过苦的模样。 “没有,”江棠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我现在过得很好,他们说你不在了,我去墓地看过,还好你不在那儿。” 幸好你没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被人遗忘。 江棠脸上的笑意温柔而满足,长时间萦绕心头的愧疚也纾解了一些。 不管他是谢柚还是孔瑜,还活着就好。能够被人精心照顾着就好。 那天两人坐在小草坡上说了很久的话。 从谢柚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江棠才知道,孔瑜不是那对夫妻的亲生儿子。他们夫妻俩患有生育疾病,孔瑜是亲戚家过继过来的。 本来当亲生孩子养着,出了事却开始权衡利弊。 谢柚第一次跟人谈起那天,他说:“很闷、我打那里,他们、听到了。” 人在快要窒息时是有求生本能的,他努力挣扎敲打行李箱,那对夫妻听到了。 副驾驶的女人不断惊慌地回头看后备箱:“他好像醒了。” “不用管他,那里面闷,活不了太久的。” 十二岁的孔瑜以为妈妈会求情,可是没有。 他彻底昏迷前听见女人念叨:“小瑜啊,别怪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会给你买块好的墓地。”
第132章 你想我留下? 他们口中“好的墓地”就是那处野坟吗? 唯一让他们花了钱的,也就那块潦草的墓碑了吧。 在巨额的金钱面前,一部分人的本性之恶就会无所遁形。起初谢柚一直想不明白,后来他想通了。 六年过去,他已经不再为这件事困扰了。 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他的命运无法自己主宰。他无法选择出身,无法拒绝被过继被放弃,只能随遇而安。 时近傍晚,西边的天是一片瑰丽的红倒映在河面上。 谢柚靠着江棠的肩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棠,我、怎么、工作……” “你想工作吗?”江棠问。 谢瓒和桑颂去买吃的了,这一小片区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棠的声线温和,似乎能包容这世间的一切。 在他身边,谢柚不着急了,他想了想,重新说:“想、要、很多钱。” 说不明白也没关系,江棠能听懂。 这让谢柚无比安心。 他不是没尝试过说话,可是他说不好,别人听不明白比他更着急。 着急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于是谢柚越来越容易烦躁。 有很多情绪、想法是他无法正常诉说的,久而久之他就放弃说话了。 江棠是他熟悉且信任的人,他不怕在江棠面前词不达意。 “要很多钱吗?”江棠隐约猜出他的意思,朝着另一边望去,谢瓒和桑颂还没回来。 “嗯,很、多。”那个数字谢柚一直记在心里,“一、千万。” “你不想在他身边吗?”江棠问。 如果江棠没出现,谢柚会选择保持现状一直到谢瓒腻烦。 “想。” 谢柚语气坚定。 “谢柚,你觉得你现在和他是什么关系?” “十八、可以、谈、恋爱吗?” “当然可以。” “我、不是、商品。” 谢柚说这话时看起来很难过,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棠。 “我知道。” 江棠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我们小柚子不是商品。” 一千万在谢柚的认知里面是个天文数字。 这个数字如同他和谢瓒间巨大的鸿沟,他跨不过去,也无法说服自己假装它不存在。 一件商品摆在货架上,如果它有生命,它会喜欢把自己买走的人吗?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它要怎么打破两者之间不对等的关系? 当谢柚的生命被明码标价,他就失去了喜欢购物者的权利。 他只是一件商品而已。 谢瓒和桑颂拎着几个纸袋回来,远远就看见江棠抱着谢柚。 而谢柚在哭。 哭得很大声。 他的嗓子干涩,哭声发哑,却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戳入谢瓒的心脏。 他丢下桑颂冲过去:“怎么了?怎么哭了?” 江棠抬眼看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柚在江棠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 六年中他没哭过一次。 现在就像要把六年前的恐惧和委屈全部哭出来一样。 谢瓒在一旁坐下,有些心酸。 六年了。 他还是没能获得小柚子的信任。 谢柚渐渐哭累了,整个人瘫软在江棠怀里抽噎着。 “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呢?”江棠问。 谢柚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还是乖乖回答:“家、人。” 江棠一直以为是谢柚主动靠近他,成为他的朋友。 他不记得,在更早的时候,他埋过一只小猫。 那只猫是谢柚养的,情同亲人。 有天从家里跑出去之后就没回来,小小的孔瑜找到快天黑,才看见他的小猫的尸体在马路正中。 路过看到的行人车辆或惋惜或咒骂,没有人为那只小猫收尸。 他回家拿了小铲子回来,远远就看见小猫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人用障碍物围了起来。 有个小孩先他一步把小猫的尸体铲到铺着塑料袋的盒子里。 小孔瑜难过得要命,喊不出声音,就只好一路跟着另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是江棠。 江棠不嫌脏地紧紧抱着沾着血污和泥土的盒子,走了很远的路,把小猫埋在一个公园旁边的小树林里。 天都黑了,小孔瑜怕黑,就在最后一个路灯下看着。 离得并不远,孔瑜还在奇怪为什么江棠没发现他。 然后看见江棠把盒子放在地上,狠狠抹了把眼睛。 原来哭了一路啊。 江棠挖了很深的坑把小猫葬在里面。把土填平,放上一束野花,然后哽咽着说:“没事了,睡觉吧,以后可以天天开心了。” 听见这话时孔瑜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江棠。 他的小猫爱往外跑,孔瑜不止一次看见他那对任何人都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的猫主子跟着江棠一顿蹭。 孔瑜性格太内向,没什么朋友,他的猫主子像是在给他挑朋友一样,动不动就引着江棠来找他。 每次都被孔瑜偷偷躲开了。 他曾悄悄看着江棠和小猫玩,白皙的手背上一小片红色。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猫毛过敏引起的。 听见江棠那句话时,孔瑜觉得他好奇怪。 明明两人年纪相仿,孔瑜每天都很开心,为什么他感觉江棠不开心?不仅不开心,好像还很羡慕小猫能够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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