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是大堂,木制构件上刻有虎兽彩绘,威风凛凛。大堂中间悬挂“应平县正堂”金字大匾。再往前走依次是迎客厅、二堂、三堂。左右两边分设平间,是衙役所居之处, 县衙后方修建庭院,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中间挖空做了一方池塘,不知名的鱼儿游离其间。旁边建有一亭子,上书“望月亭”。陆久安正坐在亭子里,查看往期的公文档案。 亭子里时不时响起陆久安的惊叹声。 “这上一任县令倒是个会享受的,穷成这样,还能把后花园打扮得这么雅致。” “应平县这么大?相当于一个县级市了。想不到啊,我一开始以为就一个犄角旮旯呢。” “这么大的地,人口这么少,不对啊,好歹8万多公顷的县,人口还不到2万?” “每年征收的赋税,简直没眼看。” “哦,偷盗命案倒不少。” 总结下来就一个字:烂! 陆起正端着果盘入内,闻言不解;“人口少不好吗?大人管理起来方便。” 陆久安把手里册子往桌上一抛,拈起一把果子:“唔,味道不错,应平县啥都不多,就是水果多。你说的人口嘛,这就是另外一门学问了,人口少起止是不好啊。人口少,劳动力就低下,工农商产业发展不起来,经济就拉动不起来。经济低下,谁愿意往你这儿来?要是遇到个什么大事,修建个什么大工程,根本拉不到人。” 陆起平时跟着陆久安学习四书五经,也是习得一些知识的,但是对于这些东西却是一窍不通,如此被陆久安简单明了的解释一番,倒是明白了个大概。 然而陆久安不明白。 这一路行来,所见水土气候风俗景观,和他那个时代川蜀云贵地区非常相似,川蜀一带一直物产丰饶,按理来讲不该民生凋敝,食不果腹,乃至征赋艰难,成为朝廷头痛所在。 陆久安吩咐属下:“去把主簿叫过来,我要问他一点事。” 转头又吩咐陆起:“把我带来的白牡丹,拿一罐来。” 主薄在一个县的地位,相当于是二把手,县令不在的话,一县大小事务都由主薄代为处理,威望极高,权力极大。 岁月是奔流不息的滚滚川河,带走了一代代过客,然而这片怆然的大地,却沉淀下来一批久踞其职久操其事且老于世故的当地书吏。 应平县主薄郭文今年52余,从30多岁就跟着做事,一步步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可谓是八面玲珑世故圆滑。 郭文端着手中的茶盏深吸一口气,清新怡人的茶香顺着鼻孔钻进来,绵延不绝。他小心翼翼的浅酌一口,登时神情陶醉:“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 郭文正室摇着一把轻云绣花罗扇:“茶是好茶,就是太贵。” 郭文不以为意:“ 不贵能叫好茶吗?这可是从高山采摘经名师烘焙的,一出来就送往京城给达官贵人们喝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托人久经撵转才搞到一小罐的。喝一点少一点。” 郭文也就这点小爱好了,喜欢效仿达官贵人附庸风雅。 “对了,那刚到的县太爷,是个什么来头?” 郭文不屑:“黄毛小子一个。” 正说着那新鲜出炉的上司,就有小人来报,知县大人请主薄去一趟,也没说有什么事,郭文摸着胡子左右摇晃着脑袋:“可惜可惜,我这刚泡的茶。” 嘴上这么说着,却起了身子抖了抖衣服上的皱褶:“走吧,去会一会咱县令老爷。” 一路行来,郭文都在猜测县令新官上任是有什么安排,随着小厮走进庭院,见到那县令,还没行礼,陆久安笑眯眯地指着旁边的石凳:“坐。” 郭文浅浅行了个礼,依言坐下。 陆久安又笑眯眯地指着他面前的茶盏:“郭主薄,尝尝。” 郭文早就闻到那飘过来的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眼珠子控制不住的往桌上扫。 陆久安这么一说,也不客气,拿起杯子,极缓慢极虔诚的喝了一小口,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玉露。 陆久安饶有兴趣得看着他:“不知我这粗茶入得了郭主薄的眼不?” “哎哟陆大人说笑了。”郭文竖起拇指夸赞,“这茶开汤后,汤色杏黄明亮、毫香纯爽,入口鲜纯,回甘迅速深沁,喉韵深广甜润,妙哉妙哉!” “郭主薄好舌头!”陆久安抚掌大笑,”此乃凤顶山上精心栽培的茶树,于凌晨山雾最浓的时候取一芽一叶,再经过七七四十九道手法烘焙而成,其绿叶中夹杂着银白色的毫心,形似花朵,冲泡之后花香四溢,取名白牡丹。” 郭文瞪大双眼:“白牡丹,京城四大茗茶之一白牡丹?” “正是,家父偶然得了两罐。我之前考了功名,合着其他礼物一起赠了我一罐。我想着吧,自己也不会喝茶,不如给真正爱茶之人。说起来,比起白牡丹,那落雪龙井才真正是......” 陆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公子和郭主薄你来我往,好似一对忘年之交。 陆久安与郭文天南地北的胡扯了一大通,讲得口干舌燥,才说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我初来乍到,对江州知之甚少,还望郭主薄在工作上能指点一二,让本官尽快熟悉职务,让工作步入正轨。” 郭文还有些意犹未尽,得了好处,倒也爽快:“不敢,职责所在,大人请将。” 陆久安问:“有一事本官不明白,五年前应平县人口有6万多,为何如今锐减过半。” 郭文叹气:“大人有所不知,本来应平县物产丰富,一直以来风调雨顺,百姓也安居乐业。谁知5年前闹了一场地动。” “那一年死伤无数,那还不是最严重的。地动把途径应平县的一条大江——怒江上游给破开了一个口子,本来应平县雨水就多,平时一到夏季就会有内涝,现在怒江一破,洪水倒灌,老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就颗粒无收了。百姓流离失所,死的死,逃的逃,这么下来,可不是越来越少嘛?” 陆久安暗忖,照郭文的意思,应平县人口流失全赖洪水的原因。 洪水一来,百姓一年的收成就无望,民以食为天,吃的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做其他的事情? 应平县年年洪水,朝廷年年向应平拨赈粮、减赋税。 赈粮拨下来了,经过层层转调,到应平县手里又剩多少?百姓吃不饱,除了逃亡,就只能放下手中的农具占山为王,靠打劫为生。 应平洪灾大大小小持续5年,修补了口子也于事无补。除了赈粮,没有一个朝廷官员被下派下来处理此事,由此可见,应平县的灾情要么没有上达天听,要么没有如实汇报。 陆久安也是在21世纪社会摸爬打滚多年的人,这其中的关窍在心里来回推敲一遍就有了个大概,但是如今做了这倒霉芝麻官,也不能放着全城的百姓不管呀。 县令虽然只是一个芝麻小官,那也是不好当的,陆久安走马上任,对此一窍不通。 但是他是个脑袋灵活的人,县令做不来,策划还做不来吗? 把县令要做的事拆分成一个个活动方案,写成策划案,涉及自己的本职工作,陆久安手到擒来。 这么一想,他信心倍增,立刻让人把县里掌管水利的人都从家里通通叫来,针对洪水一事征询意见。 水利们指着城防图比划了半天,陆久安越听越糊涂,真正是纸上谈兵,当下提出去洪水多发地实地考察一番。 水利们心里叫苦不迭:“这新来的知县大人做事风风火火的,刚到任没多久,也不说休息几日,就找人把往期的公文搬了出来。现在呢,大热的天说出去就出去,洪水多发地离得不远,但是过去也得小半天。” 面上却恭恭敬敬的:“大人,当地道路泥泞不堪,行走不便,容在下下去收拾妥当。” 一行人轻装简从,穿着便服,由县衙里身手较好的几个衙役打头出行。 马车驶出城门,眼前视野开阔,绿色稻田一望无际,随风如波浪般摇曳,远处农家院舍参差交错坐落在竹林之前,间或一两个百姓耕作田间,真正是一幅浑然天成的乡野山水图。夏风拂面吹过,带来一丝热气。 行了一个多时辰,景色慢慢萧条,可以看见众多遗弃的房屋破败不堪,门前杂草丛生,以前的农田如今变成了荒地,像衣服上的补丁。擦肩而过的农民多是面黄肌瘦,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陆久安让人拦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这老汉须发皆白,粗布麻衣下露出的两截手臂如一段干涸枯瘦的焦木,背上担着一大捆柴禾,柴禾像座小山,把他本来就不挺直的背脊压得深深弯下去。 老人旁边跟着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儿,小孩儿因为太瘦,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看见一大人高马大又面露凶相的人,小孩儿抱着手中布包怯生生地躲到老汉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 陆起看出这爷孙倆紧张,在陆久安的眼神示意下走上前攀聊:“老人家,我们公子想到梨家湾去办事,不知道还要多久时辰才到。” 陆起就是个半大小子,说起话来未语先笑,老汉紧绷的脸皮放松下来,抬起浑浊的双目看了队伍一眼才道:“老汉就住在梨家湾,不远了,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不过这两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公子去办事的话,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我们一路行来也听说了,老天爷年年发大雨,很多乡亲百姓不能种地了,都去别处找种地的地方去了。” 老汉愁眉苦脸:“是呀,我们家已经1年没粮食了,一年前我家老婆子饿死在家中,家中长子去河边捕鱼,遇到洪水,被冲到河里淹死了。小儿子只能进山打猎,现在没有粮食,捕的田鼠都没有几两肉。” 众人听闻面露不忍,江预从老汉背上接过柴禾放到自己背上,老汉忙道:“哎呀,使不得。” 陆久安轻轻一佛,拦住老汉慌乱的手臂:“没关系老伯,你家住梨家湾,我们正好同一个方向,我们又不识路,还要劳烦你给我们带一带路呢。” 陆久安又兜手一抄,把小孩儿抱起来颠了颠,小孩儿轻飘飘的,抱着他像抱着一个浮木,陆久安笑眯眯的问他:“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儿轻声细语的回答:“我叫杨苗苗。” “苗苗真乖,你给哥哥带路好不好。到了地方哥哥给你吃白面馒头” 苗苗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看了一眼杨家老汉,又看一眼陆久安,期待的神色溢于言表,让人看了觉得又可爱又可怜。 就像杨老汉所说,梨家湾并不远,这样短短的路程,杨苗苗已经把陆久安当成了天上下凡的神仙哥哥,对陆久安颇为依赖,以至于到了梨家湾,两行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杨苗苗拽着陆久安的衣服袖子颇为不舍。 “乖啊,哥哥以后还会和你再见面的,相信哥哥,很快的。”陆久安摸着杨苗苗的小脑袋做着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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