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如此?”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韩致轻哼一声:“我看久安是故意为之吧。” 陆久安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捡了一块儿风干猪肉条吃起了零嘴。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了一段距离,在爬过一个小坡后停住了,陆久安问:“到地方了?” 马车外响起了模模糊糊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外面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大人,一位自称提督学政的家仆候在外边儿,说是特意来恭迎您的。”
第176章 要说陆久安调任晋南, 最高兴的莫过于向道镇了。 得知他即将到省城辞汇的消息,向道镇提前几天就安排了家仆在城门口候着。于是陆久安的马车中途转了个道,由小厮领路, 也不知怎么走的, 七弯八拐最后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坐落在河边,门外挂着两盏纸灯笼, 四周清幽淡雅, 人迹罕至, 陆久安下了马车后新奇地环顾了一圈:“这是向学政的宅院?” 小厮恭敬回道:“此处是由两位小娘子开的酒水阁, 在省城响誉一绝,一般人吃不到。几位大人请进吧,学政已经恭候多时了。” 陆久安明白了:还是私房菜啊。 雅阁内早已备齐了好酒好菜,陆久安探头进去,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除了向学政外, 按察使和其余几个来过应平的上官也赫然在列, 面对进门的陆久安几人, 皆是一脸笑意融融。 “可算是把将军和你盼来了, 来来来,快坐下喝酒。”向道镇热情地迎上来招呼着。 陆久安看到角落里盈架叠层的几大坛酒水,再看众人严阵以待,心知对方今日怕是“有备而来”, 不禁一阵头皮发麻。若是这么多酒水灌下去, 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我,下官今日有正务要办……”陆久安可耻地打起了退堂鼓。 “诶,不就是辞汇嘛, 耽搁一两天不要紧,先喝酒。”向道镇不为所动, 一把把陆久安推进了屋子里。 韩致紧随其后,拍了拍他背心,贴着耳朵小声道:“有我在。” 在座的都是一群官命在身的人,陆起没有资格同桌吃饭,陆久安便让他去附近随便找点吃的,吃完了再过来等他。 果不其然,筵席刚开始,官员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举着酒杯七嘴八舌地说着道贺的话:“陆县令,恭喜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陆久安硬着头皮一一喝了,没想到连着几杯酒水下肚,之前在外面被寒风吹冷的身子回暖,倒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向道镇是打心底喜欢陆久安,饭桌上,喋喋不休地为他介绍省城的风土人情,哪儿哪儿的点心最好吃,哪儿哪儿的景色最好看:“之前说过,你要是来了省城,一定要带你去游巧思湖,今日吃完这桌菜,咱们就去,已经着人定好了画舫。” 桌上觥筹交错,后面递过来的酒尽数落入韩致口中,众人知道陆久安酒量浅薄,故此也不刻意为难他,倒是对他二人有这般难得的情谊赞不绝口。 向道镇有些微醺,捉着陆久安的手腕道:“陆县令,以后回了朝中,咱们也要经常走动联络啊。” 见陆久安不解,有人适时为他解惑:“向学政今年任满,年末也要回晋南了。” 陆久安真心实意地高兴,打趣道:“那向学政可要记住今日说的话,别以后面对面碰上了,假装不认识下官就是。” 众人哄堂大笑,又是一阵推杯换盏,那些到过应平被陆久安悉心招待过,但与他还不太相熟的官员,借着酒意关系拉进了不少。 其中有个负责军务的都指挥佥事看了一眼韩致,豪气万丈地对陆久安说道:“以后陆县令来省城,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说起来,倒真有一事。”陆久安捏着杯子,“谈不上麻烦,只是有些不解。” “但说无妨。” 陆久安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随口而提:“不知省城的守门士兵月俸几何?” “这……为何有此一问?”都指挥佥事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回答。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兄弟整日风吹日晒的,十分辛苦,若是柴薪又绵薄……” “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都指挥使佥事生怕韩致误会,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镇远将军苦自己也不会苦手下的士兵,赶紧解释道,“陆县令,我与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共掌辖区军务,平时军饷都是分文不少地发了下去,该多少是多少,不敢有一点的克扣。” “那是不是这些兄弟家中有难事,佥事可有私下了解过……” “陆县令有话不妨直说。” 陆久安顺水推舟,便把今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剔除一些旁枝末节,捡了其中重要的部分告知于他,最后总结道:“所以我就想,兴许士兵们缺钱,才会想着从别的地方谋取外快贴补家需。” “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当时有许多百姓看着的。” 桌上的人脸色都有些难堪,都指挥佥事更是勃然大怒,把桌案拍得震天响:“真是目无王法,韩将军,陆县令,我一定给你们个交代。”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奉命离去,要行什么事已经不言而喻,等待的功夫,韩致看了一眼陆久安,见他又开始埋头吃饭,仿佛刚才找人告状的不是他一般。 两个守城士兵得了丰厚的银子,勾肩搭背的本打算相约去青楼吃个花酒,哪想正换职时,突然冲出来两个侍卫,手段粗鲁二话不说要将他们带走。 守城士兵也不傻,知道来者不善,看了一眼侍卫腰上挂的腰牌,赔着笑脸打听:“这位大哥,是奉了什么令来捉拿我二人,能不能透个底?” 侍卫面无表情,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 守城士兵一路忐忑不安,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今日做过的事见过的人,直到被押着进入了小院。 守城士兵只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两人在省城当职这么久,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这里面坐着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他们喝一壶了,何况如现在这般齐聚一堂。 两人深知大祸临头,也不细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战战兢兢地一个劲儿叩头请罪。 侍卫走到都指挥佥事身旁,将从商贩口中打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 都指挥佥事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出来。 他原本以为事情与陆久安说的会有些出入,确实有出入,只不过人家陆县令给他这个佥事留了几分薄面,只说了无伤大雅的部分,亮刀威吓的事只字未提。 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动谁不好,偏偏把歪主意打到了韩致和陆久安身上。 他刚刚才对着韩将军夸夸其谈,转眼就捅出了这档子事,都指挥佥事仿佛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怒不可揭之下,都指挥佥事狠踹了士兵一脚:“蠢货!谁教你们贪墨索贿的!” 这一脚又急又狠,士兵没做提防,被踹了个四脚朝天,爬起来时正好与陆久安四目相对。陆久安笑眯眯地对他摆手打了个招呼:“官爷,又见面了。” 守城士兵怀里还踹着热乎乎的贿银,这下终于明白栽到了何处,心里一时又恨又悔。恼恨陆久安明明一介官身,却隐瞒身份害他吃了这样的苦头;又后悔自己行事鲁莽,踢到了铁板之上。 都指挥佥事对着陆久安赔礼道歉:“手底下出了这样的丑事,本官惭愧。”又转身诚惶诚恐地向韩致告罪。 韩致淡淡道:“小惩大诫,罚俸两月,停职半年。” 镇远将军亲自发话,给这场闹事画上了句号,在都指挥佥事看来,这已经是非常温柔的惩罚了。 经这么一耽搁,饭局结束后,黄昏已近,天色将晚,游巧思湖的计划自然给推到了第二天,众人互相道别离开。 当天晚上,陆久安一行宿在向学政榻下,向道镇本是贴心给他们准备了三套空房,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睡寝后,黑夜里闪过一道影子,镇远将军又翻窗进了陆县令的屋子。 翌日一大早,向道镇就兴致勃勃来到陆久安睡觉的院子里,看到韩致衣带整齐地从陆久安房间里出来,还有些奇怪,不过他并没做多想,火急火燎地拉着两人吃过早饭就往巧思湖去了。 巧思湖在省城东郊,今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阳光和煦地洒下来,照得湖面一片波光粼粼,不远处已经停了七八艘画舫,船头浓妆艳抹的佳人朝四面挥着手帕揽客,丝竹管乐声不知何时响起,袅袅入耳。 这样的场景在应平是没有的,连陆久安看了也不免蠢蠢欲动。 向道镇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得意洋洋道:“陆小县令,如何,这景色没坠巧思湖西母天池的美名吧。要我说,你就别想着辞汇的事了,一旦回到晋南,就再也没机会了。” 陆久安闻言一想,深以为然。 该工作的时候就好好工作,该玩的时候就认真玩!陆久安彻底把辞汇的事抛之脑后,酣畅淋漓地耍了个痛快。 接下来,陆久安又相继去尝了听棋轩的茄汁鱼卷,香悦楼的耋愗花汤,甜点铺的佛手如意糕……最后还去看了观星新闻社分社,这间要闻坊在向道镇的把关下,经营地有声有色,与应平的相比丝毫不见逊色。 看得出来向道镇很是乐于此道:“以后去了京城,本官要奏请陛下,在晋南也开办一所。” 向道镇还想带陆久安去别的地方闲游,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向学政,再这么下去,下官快要乐不思蜀了。陛下敕令还躺在应平,不敢再耽搁了。” 陆久安怕自己意志不坚定,第二日天未亮,就带上厚厚一沓册车,坐马车去了行政史办公官署。 和江州府相比,在省城做辞令明显要繁复许多,等府上划去官名,陆久安领了离任书,已经是两天后了。 陆久安精疲力尽躺在床上,脑袋搁在韩致臂弯,满脸倦容:“向学政招待得再尽心,还是比不过家里舒坦,好想立刻就回去啊。” 韩致盖住他血丝密布的眼睛:“咱们明天就启程,快睡吧。” 陆久安确实很累了,双眼被他温热的手掌贴着,仿佛泡在热烘烘的温泉里,再也升不起睁开的力气。 夜深人静,寒风呼啸,偌大的城池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除了小巷里走过的打更人,所有人都在安睡,连城中百姓家饲养的犬只也冻得瑟瑟发抖,缩进了茅草堆砌的简陋小窝里深眠。 在这浓墨一般的夜色中,几颗碎石子顺着岩壁滚落。 陆久安半梦半醒,隐隐约约感觉床在抖动,他闭着眼睛踹了韩致一脚,沙哑道:“别闹我。” 韩致声音清明仿若未睡:“没闹你。” 韩致维持着抱他的姿势,身体一动不动,陆久安迷迷糊糊地想:是自己睡懵了罢,韩致确实没动,不过这床怎么摇晃地越来越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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