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房清点完毕:“有三千两。” “嚯,这么多?”陆久安拍手畅快地笑起来,“这赏赐来的真是时候啊,县学那边工人工钱结了吗?” “昨天工部司匠来催了两次,再不结,房顶都要被他给掀上天。”户吏抖着胡子撒脾气。 工部司匠听了,不甘示弱:“你这老头真是抠抠搜搜,每次找你要钱都要我低三下四求爹爹告奶奶的,好像我在割你肉似的。” “你……”户吏一大把年纪,被这粗汉指着鼻子一通洗涮,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掌钱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当整个县衙都是你一个户房的吗?只管天天伸手要钱,只出不进,就是名门勋贵也不经你这么搜刮的。” “你瞧瞧你这个老匹夫说的这叫个什么话?”工部司匠脾气火爆,啪一声拍着桌子大着嗓门道,“县学修起来等着学子们使用,一刻也耽搁不得,若是不给工钱,工人闹起事不干了,怎么的?是你出面去调停?” 工房是县衙用钱最多也最快的部门,吏房与其积怨已久,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与工部司匠在书房大打出手。 “好了好了。”陆久安头痛不已,这个时候,他就尤其怀念只有短短一段露水情缘的主簿郭文了。 工房和吏房就像狗见羊,两个部门互不对付,见面必吵,时不时上演一番像今日这样的全武行,若是有郭文在,两人好歹能够收敛一二,明面上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可惜他手下能担当此任的要么能力有限,要么积威不够,看来只能着手培养一个了。 他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了一眼年轻的水利司,叹了口气。 “户房掌管财政,锱铢必较不是坏事,说明他心正行恭,有这样的户吏,本官才能高枕无忧;户房督办工事,花钱使力是常情,说明他行之有实,有这样的工吏,本官才得以遂心如意。”陆久安一碗水端平了,要夸一起夸,要罚一起罚,“不过毕竟是在县衙办事,你们这般拳脚相向,实在是失礼难堪,若是让外县的人瞧见了,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你们以后共事在同一个屋檐下,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所以,卖本官一个面子,望你们握手言和吧。” 怎么握手言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陆久安一人牵一只手,把两只手搭在一起,紧紧握住:“略施薄惩,罚你们相握一个时辰,不许放开。否则各自扣一个月俸禄。”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吃瓜群众捂嘴憋笑:原来陆大人的握手言和,是真的握手言和啊。 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因为陆久安的一句话,众目睽睽之下,前一刻还脸红脖子粗地互不相让,下一刻被迫牵手而立。 两人尴尬地只差没变成鸵鸟钻到沙子里面去。 “既然两位书吏冰释前嫌,那我们继续吧。”陆久安坐回太师椅上,“前年招商大会上我说过,要在生活广场上打造一个商业中心,如今6个商铺全部置出去了,外县入资的2家在上月挂幌启板,几个商铺前的人流都是络绎不绝,僧多粥少,所以我打算按照规划继续修建。” 户吏眼前一黑,急道:“大人,学堂还未完工呢。”你怎么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学堂预计5月完工,在户吏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笔不求回报的投入,眼看着从晋南来了一笔赏赐填补了这个巨大的窟窿,结果又要被陆县令这个败家子给花出去了。 “学堂完工后再动工。后面的商铺无需修得如此气派,按普通一层的建筑规格就行。”陆久安补充道,“放心,我给你赚回来。” 户吏松了一口气。 陆县令虽然挥霍无度,但也是一位赚钱的能手,若不是成了这大周的肱骨,怕是迟早能够富甲一方。 公事讲完,下属陆陆续续告退,只剩户吏和工部司匠极不自然的牵着手站在书房内,陆久安好笑地瞅了他们一眼,也离开了。至于两人走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神色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必是五彩斑斓,好看得紧呐。 接下来的两个月,陆久安偶尔灵光乍现,趁兴到县学讲了几次学,值得一提的是,颜夫子对他的讲学推崇备至,在这之前,颜谷只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二,并不清楚陆久安腹中墨水有几何,在亲历一次他的讲学之后便赞不绝口。 颜谷资历老道,见过不少学士文人,相形见绌下,觉得这个少年人文思策论当真是难能可贵,别具一格,很值得人深思。 毕竟在21世纪经历了几十年新思想新理念的熏陶,能和当代文人想法全都一样才怪了。陆久安嘴上谦虚道:“不过是另辟蹊径,颜夫子谬赞了。我还要感谢颜夫子大义,要不然单凭范教谕一人,恐怕独木难支。” 颜谷摸着花白的胡子通样谦虚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颜夫子的举手之劳,可助这群学子登第进榜,这可不是区区挂齿就能一笔带过的,到时候那群登科举人,还不得厚情盛意,大示诵悉,以谢先生传授道业之恩,殷殷之谊。” 陆久安有信心,今年秋闱,应平必将大放光彩。 颜夫子的课,陆久安有幸听了一两回,他终于知道,为何当初范教谕会急急求到他这里来,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颜夫子留下来。 听完颜谷讲学,仿佛和古代先贤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其意亦深,其义亦远。 这样一位大家学士,怪不得能做韩将军家里两代老师。 还有韩致,他至今不知他在晋南的门第,改日等他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
第102章 颜谷和陆久安的讲学因其经学渊博, 文才茂美,外县慕名前来的学子常常在堂间奋笔疾书,编制册籍, 以便居家自读。 每月月底, 县学会举行一场辩论赛,秦技之的好友乐与此道, 每逢辩论, 必定风雨无阻地前来报道, 偶尔会邀上三两好友, 一来二去,竟是和应平的学子渐渐熟悉,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五月中旬,新学校竣工,范教谕请陆久安为学堂命名。 “就叫鸿途学院吧, 希望他们可以用知识改变命运, 大展鸿图。” 从鸿途学院的大门进去, 正对着的是一座手持书卷的孔子雕塑, 雕塑后面铺就一条笔直的水泥路,水泥路两旁植林种树,每隔20米,就设有一个垃圾桶。 沿着水泥路走到尽头, 有一个五脊单檐高楼, 是学院的政务中心,即学院夫子们的办公场地。政务中心两侧,分别并排三座教学楼——望学楼, 慎学楼,笃学楼, 每一座教学楼有六间宽敞的大教室,政务中心左右两侧被密林和木栅栏隔离开来,泾渭分明。 除了教学楼,鸿途学院里还有食堂,宿舍,厕所,实验楼,操场,规格和现代学校大致相同。 颜谷在陆久安的陪同下绕着规模庞大的学院走了一圈,他对每栋建筑的功能有了大概的了解,却独独对教学楼用木栅栏隔离成楚汉界疑惑不解:“你这么做,莫非和宿舍一样,分设男女之别?” 陆久安摇摇头:“左边用做经史之学,右边用做职业培训。” 左边的教学楼从低到高,根据学识分为一二三年级,教授文化基础课程。 一年级的学子在望学楼从识文断字开始,这群学子未来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第一条路,便是想要继续走科举之路的,如是这群人通过县试,便去往慎学楼作为二年级生求学,通过知府主持的府试成为生员,在笃学楼作为三年级生进学。 以此类推,若通过学政主考的院试,成为了秀才,这时候,就从鸿途学院毕业了,进入更高的学府县学。 第二条路,便是放弃走科举之路的,他们可以来到右边的教学楼,以生存为目的进行职业技术学习。 四民秩序在大周已经土崩瓦解,没有特别严格的贵贱之分,是以颜谷听了陆久安的解释,并没有因为他把世俗杂事和读经学史放在一起而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眼睛放光询问:“有哪些职业技术?” 陆久安道:“目前初步拟定提供的职业技术教学有钱账学,医学,及匠学三种,等找到老师后,就可以开课了。” “你倒是把民人生计给考虑了个周全。”这三种无论是学了哪样,等于有了一技之长。只要不碰上天灾大祸,随便到了哪里,都不用担忧身无长物了,一身的本领就是最大的依仗。 “人嘛,总不能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就这么过完一生,我既然已经问鼎山巅身居高阁了,就全当尽绵薄之力,为他们指个路,未来能站多高,就单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颜谷对这个谦虚的小县令愈加喜爱:“你哪是指个路,你就差把他们亲自带着走上山了。听说你第一次讲学时做了个实验,学子问你十年后在做什么时,你用了横渠四句应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之命,看来当日你所言非虚。” 陆久安脸皮再厚,也经不起颜谷这么直白的夸奖,他脸色臊红:“小子不通轻重,妄言了。” …… 学院对外招募了品行端正的人充作门子,膳夫,宿管等职位后,孩子们就可以统一搬到新教室了,他们去年是刚入学就读的人,连县试都没有过,按分级作为一年级生就读。 陆久安和几个夫子在前边领队,由着后边的学子叽叽喳喳东张西望,时不时发出一句惊叹声。 “你们是第一批到新学堂读书的人,开不开心?”孟亦台问。 “开心。”学子们整齐划一的回答声响彻云霄。 能够住新宿舍,读新学院,这种感觉就如在逢年过节收到长辈们买的新衣裳,兴奋和躁动在学子间游走鼓胀不止,直把学院各处探索了个遍,这样的心情才微微缓减。 学子们搬出来后,县学里清净不少,生员为了八月的秋闱卯足了劲,废寝忘食地学习。 秦昭老爷子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善,自己琢磨出一套养生的法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陆久安寻上门拜访的时候,他正丢了拐杖在老管事的陪同下进行复建。 老管事第一个看到他,喜形于色:“陆县令。” 陆久安笑着点点头:“秦公康复好快。” “托陆大人的福。”秦昭走这短短几步,出了不少汗,索性停下脚步,“若不是大人你啊,老夫我还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呢。” 陆久安搀扶着他到旁边休息,老管事砌了一杯茶摆在他面前,茶香顺着倾斜的杯沿飘出来,钻进陆久安鼻子里,是桂湖龙井。 “陆大人此次前来,有什么事是老夫能帮上忙的吗?” “确实是有一件比较难为情的事要劳驾您。” 秦昭言语带笑:“陆大人连皇命都不怕,把我这半身不遂的身子骨从病床上拖了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难为情的事?” 陆久安摸着鼻子讪笑两声,把来意道明。 秦昭为之一振,探出去的身子落回椅背:“陆大人总能让我等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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