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员的高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了些。 少年的视线追随着培育箱的方向。 禁闭是比起电击更为恶毒的惩戒方式,它用极为狭窄幽暗的空间压迫着受惩者的精神和心理防线,并且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向内靠拢,即使是心智足够坚定的成人在这种被剥夺光线声音和感官的条件下,都会迅速崩溃。 隔着培育箱上的玻璃板罩,能够看到小孩苍白的半边脸颊。 鸦羽般的睫毛一动不动地垂于其上,留下一道沉郁的阴影。 研究员们将一切都布置完成,然后转身离开了隔间,特制的玻璃门在他们的身后合上,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正当他们转身准备隔离区的时候,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等……一下。” 声线青涩,带着种沙砾般的粗糙低哑,仿佛对于说话并不熟练似的,一字一顿,不熟练地发声。 研究员震惊地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少年站在原地,一双暗沉沉的双眼定定地回望着他们,表情仍旧平静,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 ……刚才,是他说话了? 从诞生起,U2625从未说过一个字。 他的声线是完全正常的,在刚刚被带去实验室进行实验的时候也会在疼痛下发出尖叫,但是这种情况很快就消失了——即使是增大疼痛级别,幼年时期的U2625也是一声不吭,仿佛没有感受到似的。 研究员也曾经试图设计实验来测验甚至训练他的语言能力,可对方虽然对他们的实验非常配合,但是却从未在他们的诱导下说出任何一个字,一句话,这个计划在持续三个月之后宣告失败,虽然主导此项目的研究员宣称,U2625的智力完全足够学习人类的每一种语言,只是对外界的刺激毫不在意,所以不去说罢了,但是研究院内的主要观点仍旧是——他不会说话。 正在研究员震惊地审视着他的时候,所有人防护服手臂上的通讯器都开始疯狂地滴滴作响。 所有的电子屏幕上开始闪烁红光。 星网出问题了,而且还是可能会导致彻底下线的致命危机。 少年站在隔离间内,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闪烁的红光,犹如诡谲的猩红血色。 他再次开口: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令人震惊的是,他已经迅速地摆脱了刚刚开口时的滞涩和不熟练,变得流畅而自如了起来。 培育箱内。 实验体紧闭的眼皮动了动,仿佛被那刺耳的警报声从昏迷中拉扯了出来似的,在昏昏沉沉中,他听到远处有声音响起: “……需要……请示……” “快点报告!” 他认得这几个声音。 这短短数日内,高强度的实验和随之而来对他抗拒的惩戒,同样意味着更加密集的人员接触,以及密度更大的语言冲击——对于实验体来说,这种程度足够他在将这门语言掌握的七七八八的同时,记住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特定声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紧接着,熟悉的声线再度响起。 “……高层……同意……详细……”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他从未听过的声音,从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 下一秒,“滴”的一声响起,似乎是旁边隔间的门被打开了。 电子镣铐的嗡嗡声响起。 密集的脚步声向着远处离去,一切重归寂静。 实验体试图睁开双眼,但是眼睑却仿佛被紧紧地粘在下眼皮上,更深更沉的黑暗袭来,裹挟着他向着深处潜去。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培育箱内,小孩缓慢地苏醒了过来。 他拖着酸软的肢体,攀着培育箱的边缘爬了起来,向着一旁看去。 旁边的隔间内空空如也。 床铺平整,原本应该躺在上面的少年不知所踪。 实验体坐在培育箱内,若有所思地,迷惑不解地,深深地凝视着对面空空荡荡的床铺,漆黑的大眼睛内情绪莫名。 三天后。 U2625被全副武装的卫兵护送了回来。 他看上去不同了。 更加苍白,更加消瘦,袖子下露出来的手腕关节清瘦分明,烙着尚未痊愈的焦痕。 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但是他的表情仍旧是平静而漠然的。 小孩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整个过程。 卫兵们将他重新关了进去,然后迅速离开了。 很快,隔离区再次只剩下两人。 实验体定定地凝视着对方,毫无预兆地,他开口,稚嫩而柔软的声线略微有些沙哑,不熟练地吐出单一的字节: “你,做了,什么?” 这几天,再也没有人带他去做那些让人厌烦的实验。 实验体非常清楚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少年闻声向他看去。 那双漠然冰冷的眼底在接触到对方时增添了一抹鲜活的温度,他垂了垂眼眸,平静地说道:“想抗争,就聪明点。” 说完,他仿佛力气竭尽似的,栽倒在床铺上,然后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少年显得格外狼狈,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紧闭的双眼,眼下浓重的青黑显得越发清晰显眼。 小孩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许久,他收回了视线。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探手摸向自己的袖口。 一颗坚硬的,圆圆的,被玻璃纸包裹着的球体被藏在那里——在那天U2625被带走之后,他从自己培育箱下方捡到的。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虽然不常见,但是它也会偶尔出现在对方的餐盘内,他也曾见过对方吃下。 实验体注视着那颗躺在自己掌心内的糖果,犹豫着,然后学着对方的样子,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将包装拆开。 他试探性地,小心地迅速地舔了一口。 小孩黑而大的眼眸微微一亮。 下一秒,他仿佛做贼心虚般地飞快抬头扫了对面的床铺一眼,在确定没被看到之后,偷偷地将糖球飞快地塞到了嘴里。
第208章 潘多拉(五) 星历528年6月13日 星网出现大规模波动,多处区域临时下线,联盟宣布将对星网进行紧急维修与升级。 【某高级研究员日记】 【U2625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将居然将星网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并且以此为由与研究所高层谈判,这怎么可能?虽然星网确实是以他的精神力为原始材料搭建的,但是他应该只能向星网单方向地提供能量,而不能反过来对已经成型的星网施加影响……我感到恐惧,这些实验体太可怕了,我曾经以为U2625是那两个中驯顺的一个,没想到他才是心机深沉,暗暗蓄力的那个……与此同时,另外那个实验体所展现出来的攻击力更是让我心惊胆战…… 这样的存在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研究所的行为是渎神,一旦失控将带来更加恐怖的灾难……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这个,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整个世界陷入火海和灾祸的样子。 我们戏称这个计划是潘多拉的盒子,现在想来恐怕是最为精准的预言。 我将我的担忧向上层传达,但是他们却只看到这两个实验体背后蕴藏的无穷的商业和军事价值,而忽视了其中潜藏着的巨大危险………我的上帝,希望一切不要像我所恐惧的方向发展…… …… 我的辞职被驳回了,我的很多同僚似乎也有类似的经历,但是他们却对此缄口不谈,我也同样不敢提起。 据说有更高层的势力看到了这个项目的潜力,保密局的手也越伸越长了。 这个部门,虽然是在星网成立之后才创立的,但是它势力发展的迅疾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现在全星际的人都会将自己的精神力接入星网,而U2625出让的接管权足够让这个部门获得我们想象不到的可怕权力,它能够检视每个人的思想,在星网上的踪迹,和他人的聊天和对话……谢天谢地研究所内使用的是独立的网络,但是我仍然恐惧,我的言论或许某一天会成为能够刺伤我的匕首。 毕竟对于保密局,有一些非常不好的传言,有一些离奇的失踪案似乎若有若无地指向它们…… 我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 今天,所长叫我过去谈话,他似乎仔细阅读了我的辞呈,态度也十分和蔼。 他告诉了我U2625和他们所作交易的具体内容,而他放弃了自己暗暗积攒数年的力量,居然只是为了那个与他相处只有两年的实验体……这点让我大为诧异,我实在没想到在他的心里居然还真的藏着人类的情感……不过这也代表着研究院有足够的方式牵制他……没想到,两个只有彼此的生物之间所诞生的羁绊居然能够成为研究所最有力的工具。 所长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宽心,让我不要担心事情超出他们的掌控。 但是对我而言,我却只是控制不住回想起那些曾经在他们身上做的那些实验,我感到恶心,一回到房间我就开始抱着马桶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相信——或许只是自我欺骗——他们只是我们通向进步的阶梯,是为科学发展贡献而做出的必要牺牲,是和我曾经在学院内使用的小白鼠和青蛙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很显然,我错的离谱…… 他们虽然诞生自实验室,但确确实实是人类……既然如此,那么那些失败的,被处理的实验体又是否算得上…… 我不敢想了。 上帝啊,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 我开始抵触上班,我再也无法觉得我的工作是在为人类做贡献,我无法直视那两个孩子因痛苦而瞪大的双眼。 对我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中煎熬。 我再次向研究院递交了辞呈,希望这次我能够离开。】 日记到此截止,并且再也没有更新过。 · 两个巨大的,明亮的透明隔间相对而立,中间用特制的相隔开。 隔间内是空的。 这全部都是由能够隔绝精神力冲击的材料建造的。 让两个实验体继续相处还是太危险了,无法掌控的因素太多了,所以研究院最终还是决定将二人分开管理,U2625对此没有异议——他似乎也非常清楚自己暴露底牌的代价。 所以他只是退而求其次地提出要求:每个月六个小时的相处时间——以此来确认双方交易是否被有效执行,而他会保证不再尝试酝酿筹谋更多。而研究院同意了,毕竟,对他们来说,在保证两个实验体之间有足够稳固的羁绊的前提下,才能更大程度地掌控两个实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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