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有,也不会像匈奴里的混血儿般那么别扭。因为在孝仁女帝的统治前期,西域已在大汉的治下传了两代。相较于中原文化的强力输出与经济上的降维碾压,西域的混血二代、三代里有不少人的汉语说得比母语更好。尤其是对从政从商的混血而言,说不好汉语是没法立足的。正如现在的国际市场里,上下游的大老板要么说汉语,要么说英语,其次才是德语日语法语或西班牙语。” “语言的强势要么基于军事强势,要么基于经济强势。而文化是在二者强势的基础上所衍生出的副产品,属于加速语言扩散的催化剂。” “特区的西域尚且如此,早就成了大汉领地的鲜卑乌桓自不例外。” “事实上,鲜卑乌桓的汉化比西域还快。因为他们人口够少,又是最早被分化的少数民族,所以同偏安一隅的西域、南越相比更容易被大汉的政策原子化成好消化的微型团体。” 讲师说了一堆不免口干舌燥,于是借着喝水的空隙言归正传:“相较之下,匈奴与汉人的混血二代无论是从父系还是母系,都遵循被后世谴责‘一滴血原则’,即有一点匈奴血统就不被认为汉人后代。” “以前因为汉代的文献不足,所以将其归为汉匈的战略之争与仇恨转移,但是随着更多的文献被考古解密,汉代的‘一滴血原则’很有可能是避免匈奴挟质要钱。” “也就是说……” 讲师的声音骤然变冷,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孝高武时花高价赎回被困匈奴的大汉子民,而为从中获取更多的汉人赎金,匈奴内有奴隶贩子开始制造‘汉匈’混血以增加大汉的赎人数量。” “这无疑是突破人理的残忍事实。” 讲师的话让和平年代里的学生感到不寒而栗。 什么叫为了赎金批量制造汉匈混血。 合着在他们眼里,人就等于换钱的工具,呼吸的牲口?这和现代的“生命之源”有何区别? 因为近代的历史较之汉代不是一般敏感,所以学生只是冲着讲台的方向欲言又止,并未道出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好在讲师不仅专攻汉代历史,也对近代略知一二,所以能从学生们的反应推测出其真实想法:“匈奴只是想赚大钱,但没料到此举为其挖了个坑。” “大汉的皇帝不是蠢货,更不会让匈奴借此敲诈自己,所以针对赎回来的汉人做了多向测试,包括但不限于确认对方的祖籍住地,对其进行语言测试。匈奴人……尤其是东边的匈奴与汉人的差异小于黑白的人种差异,混血上仅一代就能淹没于茫茫人海中,所以靠外表不能识别这是汉人还是假冒为汉的匈奴混血” “后来因为赎人花了太多钱,所以大汉为了遏制无休无止的人质敲诈,公布了对匈奴二代的歧视性法则。” “即西汉版的‘一滴血原则’。” “……” “你们中有不少人都选修过现代史,也知道在美国总统杰弗逊的人生里与黑人混血的小姨子生了多名私生子女。” “在美国废除奴隶制后,那些混有黑人血统,但外表已经接近美洲的西班牙裔或意大利裔的花哨孩子(对十九世纪的黑人混血的蔑称,因为这群褐色皮肤的孩子的售价比普通的黑人高出五倍,多半会被卖到妓院,所以有了这个称号)如果得到特赦就会尽可能地隐入底层的白人社会。” “同理,那时的汉匈混血也会选择某一身份隐入一方的民间生活。” “幸运的是,那时的大汉处于接受外族,鼓励通婚的融合风口,所以对逃到大汉的匈奴混血而言,伪装成鲜卑人或草原生活的二代汉人、乌桓人也不算太难,更有甚者能冒充汉人与西域人或希腊人的混血。” “不幸的是底层的匈奴混血能藏起过往,但是处于王族阶级的于屠日禅没有这种奢侈的退路。” “他的表兄制定了歧视性的‘一滴血法则’。” “而王庭的旧俗又导致他像是合法的私生子女。” “所以在内外交困的大环境下,他会产生族群上的认知困惑也是很正常的。” “更可怜的是匈奴人与西域人的混血在军臣时就跟着右部走上高位,数量上也成了一股可怕势力。反观受到双面否定的于屠日禅不仅无法效仿叔祖,甚至在最风光的时候迎来父亲的再次否定。” “我想对于屠日禅而言,比起只靠书面交流的远方表兄,还是来自父亲的否定更能让他走向疯狂。” 第558章 于屠日禅像个局外人般看着军臣定好未来的匈奴单于,贵人们则一边打量于屠日禅和夏日图的表情,一面认同军臣的做法:“那派谁去伊稚斜的部落宣布此事?” 众人因此眼珠乱瞟,一副不想过去送死的惜命样。 “怎么,王庭内连有胆传话的屠贤都找不到吗?”军臣见状又是一气:“老上时的勇气都被兔子胆的怂货给丢干净了。” “你们……” “我去。” 就在军臣气得开始扫射在场的所有贵人,骂其软得堪比没吊的女装阉人,不配充当草原上的射雕者时,于屠日禅突然请命:“我可以替您去传话。” 瞧着仅剩的这个儿子,军臣的咒骂立刻消失,整个人也呈现出了非常可笑的呆愣状态。 “普通的使者无法让伊稚斜相信王庭的诚意,唯有我去……” “你给我闭嘴。”军臣突然暴起反驳请命的幼子:“你不许去,你……” 他看向有不满之色的匈奴贵人,反驳的话也随之咽回自己的嗓子:“你不能把郝宿部与折兰部的人都带走。” 军臣不想仅剩的儿子前去犯险,但也不能当众表露自己的私心:“我也不能……” 然而他未编好一个可以服众的理由,于屠日禅便率先说道:“我看您的精神较好,应该可以挺到我把乌维带来。” 于屠日禅的声音异常冷静,让人不免重新审视这个刚在王庭的中心站稳脚跟的右谷蠡王:“你只需要给我一支亲兵即可。” 军臣对这个儿子感到陌生,觉得他像自己熟悉却想不出个确切形象的遥远熟人:“左贤王部的残兵不是没人管吗?你能把他们交给我,让我可以安心前往东北之地。”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夏日图比于屠日禅还要像个局外人,一听对方准备接受左贤王部的残兵败将,不由得在心理升起各式各样的小九九。 于屠日禅做右谷蠡王时为何没有培养自己的私人武装?还不是因右谷蠡部的部将源于右贤王部,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员是从王庭调来为其撑腰的单于亲兵。 这群跟过右贤王和单于的老人哪里会把不尴不尬的于屠日禅放在眼里。久而久之,除了自己亲自提拔的大帐亲兵,于屠日禅没有别的势力可依,一直处于施展不开的束手阶段。 与其费那无用的心思去驯服右部的叔祖眼线,不如接手七零八落的左贤王部。 最重要的是于屠日禅从右部退下,军臣势必要提人去接受空出的右谷蠡部。 于屠日禅已用他乏味的十年时光来证明右部不是降个占位的王族就能分化的简单地方。 挛鞮氏的子弟本就稀少,如今就算军臣不想下放权力给不喜的堂弟,不熟的侄子,他也没法阻止王庭要换世袭的可悲现状——因为他已找不出能占据大位的直系骨肉。与其让伊稚斜的儿子继承单于大位与左贤王部、左谷蠡王部,还不如为于屠日禅保留一片最佳土地。 兴许于单有日能被刘瑞放回匈奴草原。 军臣的后代也能夺回单于之位。 如此一来,夏日图便可以从中喝到肉汤—— 军臣想让于屠日禅去继承该由太子接手的左贤王部就得给予夏日图些看得到的好处,不然光是当下的贵人就够军臣喝上一壶。 好在想要可靠亲兵的于屠日禅并未透露想要左部的一点野心,所以包括军臣在内的贵人只是猜测他有这个心思,不想在此戳破这个敏感话题。 当然,给予想要右谷蠡王部的夏日图则是个例外,他巴不得于屠日禅赶紧接手左贤王部,然后坐拥右谷蠡王部的夏日图就可以欣赏儿单于和亲堂兄的权力之争。 亦或是伊稚斜与于屠日禅的权力之争。 “光是给人保证堂侄的人生安全也还不够,不如……”眼看众人都不敢把左贤王部的归属挑破,夏日图在忍到鼻尖开始冒汗的大纠结下委婉开口:“让于屠日禅暂管于单的左贤王部。” 谢天谢地,他只提了“暂管”而非“接手”,这让不少匈奴贵人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但…… “为何不是左谷蠡王部?” 某个人的无脑发言引来众人的“关照”眼神。 “你是不是忘了前任的左谷蠡王是谁?”夏日图也知道王庭的新生力量远不如在老上时的平均水平,但没料到对方可以蠢成这样。 他就差问上座的军臣“你是怎么找出这些人才担任王庭大位”。 军臣也知老一代的都死光后,这群是在河套之战里被紧急提拔的新生力量水平过于参差不齐,不少人连小一辈的于屠日禅都比不过。可是匈奴就是有那世袭的规矩,越是这种不稳定的时候就越不能在大方向上坏了规矩。 当然,大规矩下的私心是可以商量的。 只要没人提出反对,军臣的操作空间还是很可观。 “你让出任王庭使者的于屠日禅来接手曾是伊稚斜的左谷蠡部,不是在戳伊稚斜的心窝子吗?”夏日图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让人汗流浃背的话:“怎么,你是想让于屠日禅有去无回,还是想让王庭陷入继承纷争?” 行吧! 夏日图的这么一搅,于屠日禅的左贤王位是板上钉钉了。 当然,军臣还是顾着旧俗,没有把左贤王位真的给了于屠日禅,所以在公开场合里,于屠日禅还是右部的右谷蠡王。 白出力的夏日图:合着我是啥也没有。 他本想在会后暗示于屠日禅要知恩图报,结果军臣比他更狠,棋高一招地让夏日图白当这个捧场的棒哏。 如果没有于屠日禅的从中斡旋,估计会后的夏日图能气得去向将师低头,或是联手伊稚斜的儿子搞死不给汤喝的军臣之子。 然而他的二堂侄比大堂侄要精明不少,也更懂得祸水东引的政治技巧。 “你说你已说服军臣任命我为左谷蠡王?”如果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困苦现状,夏日图是万万不想见到这张糟心的面孔。 结果人家上来就是一记重击。 “是的,我觉得您比较适合左谷蠡部。”于屠日禅好似没有看到对方的丢脸表情,强调是因他的谏言而给了堂叔意外之喜。 第559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着那张即使蓄了胡须也有些清秀的粗糙面孔,夏日图便无法因为自己可能获得想要的政治地位而欣喜若狂——因为他对于屠日禅的印象就是有着狡猾心思的汉人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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