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还算衣食富足,但也累于规矩多思,所以黄门走路较慢,过门槛时还要人去扶上一把。 “阁下,请。”老黄们在宣室的门口的门口与安归亚行礼告别。 刘瑞瞧着熟悉的面孔和不熟的面孔,以及一张气成红色的愤怒面孔也是知道今天要上硬菜。 不过在硬菜开始前,他选择把道德的牌坊拉到这边:“为了解释金券不是大汉产的,朕可废了无数笔墨。” 至于为此浪费的人力,那可真是没法细说。 西域的国主知道对方会率先发难,但没料到对方是以这种方式轻轻发难。 如果刘瑞暴怒地掀桌,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兴许这群已经没了任何顾虑的西域之主还能借此卖一波惨,可是熟悉刘瑞性格的安归亚却清楚这个大汉皇帝不是会被情绪左右的毛头小子。相反,他太冷静了,以至于这不咸不淡的责备给他们这方带来压力。 “我想西域有权使用自己的‘糖引’。” “使用的前提是不会说些惹人误会的话,以及你们可以自己收拾摊子。”刘瑞让他们坐下,待黄门上了无人问津的热茶才缓缓说道:“金券到底怎么哄得那么多人,朕心里有数,你们的心里也有一杆名为‘真实’的神圣天枰。” “这……”西域的国主真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对方句句在理,态度更是出人意料的和善。 “既然你们已经错了,如今又要大汉帮着收拾残局,不如你们先说说要以何还债。” 刘瑞卡着西域国主的羞愧空隙,给这件事情下了利于不败之地的最终定义——错是西域犯的,求人的是西域,所以不要妄图转变乙方身份。 唯一看出这些伎俩的安归亚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身份又非西域国主,不能抢在对方前头反驳一二。再者,参与这场特殊讨论的西域国主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他们中也有人想对此事说些什么,奈何参与这项讨论的国主多大十一二人,谁要是先出头说话,谁就得为谈判的失败承担主责。 所以刘瑞才会邀请这么多的国主谈事。 “不说吗?”刘瑞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对面支棱一声,于是决定自己开口:“这样吧!大汉承担你们的债务,朕也会替你们应付如狼似虎的疯狂债主,但是你们必须出售所有的土地作为报答。” “这不可能。”此话一出,原本还不想出头的莎车国主立刻驳道:“这跟卖国有何区别?” “没区别,但是这是最仁慈的卖国之举。”刘瑞示意对方冷静,因为他还没有说完全部要求:“你很清楚没有卖国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无非是债主过来打声招呼,将西域的一切全部卷走——包括这群义愤填膺的各国君王。 刘瑞不想走到那步,西域的国主更不想从一国之君沦为可怜的西方奴隶,所以他们必定会在这里达成可靠协议。 为了证明自己的要求不太过分,刘瑞让黄门呈上已经算出的债务金额。二十本指甲盖厚的账册被人一字排开,其冲击力可想而知,几乎是让在座的国主无处落目。 “还需要再说些什么?”刘瑞指着长龙似的账册问道:”或是让朕拿来等价的金饼瞧瞧?估计那时,咱们都得离开屋子,看着金饼铺满整座宣室殿。“ 外人不知大汉的黄金储备,以及堪称貔貅食道的丝绸之路赚了多少,所以刘瑞放心大胆地去炸他们:“别说是大汉,就是安息加大汉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钱。” 银行兑现都有一个五万以上需要预约的限制条件。金属货币的流通性本就不如后世的纸币,且不谈他一次没法拿出这些,就算大汉可以支付足量黄金,市场需求也不容许流通的黄金少了一半。 PS,这还是在拿出内帑的急救金下偿还一半的拖延之策。 莎车国的国主本就善于经商之道,同时也是这群人里欠债最少理智之人:“您说的对。” 即使是大汉这样的超级体量,也不可能一次还清西域欠下的金券债务,更不可能拿出所有的现金去换:“既然您想慢慢还债……” “纠正。是在得到西域的足量补偿后替你们慢慢还债。” “……好吧!如果西域满足您的合理要求,将金券的债务转交大汉,那么您以什么方式还清这些天文数字?” “国债。” “……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是国家债务。”刘瑞回道:“以大汉的国家信用为背书,向勋贵乃至富商借钱以应对急需。同理,我们用国债购买西域土地的所有权,你们拿大汉的国债去补窟窿。这样一来,你们能解燃眉之急,朕对民众有个交代,金券债主也能看在大汉的面上宽宥几年。” “这有区别吗?不还是大汉承担西域债务。” “有区别。”莎车国的国主眉头紧皱,最快明白这里头的深层设计:“名义和信用背书有了改变。” “什么意思?” “意思是西域是大汉的债主,金券的受害人是西域的债主。”安归亚也明白刘瑞的目的是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对方狡诈:“金券的债务是由西域来还,只是在操作上以大汉的国债替换黄金或是其它物品。” “没明白。” “……我问你,大汉的国债金额和利息、还债方式由谁来定?” “大汉。” “它稳定吗?” 不懂的人犹豫了会儿,看了眼正悠闲喝茶的刘瑞回道:“稳定。” “那金券的债务稳定吗?” “……”金券要是稳定的话也不会被债主骂作废纸一张:“不稳定。” “所以拿稳定的国债去还不稳定的金券债务是不是能框死还在飞速膨胀的金券债务?” 安归亚又看向刘瑞,一字一句道:“最重要的是金券的债主无法借此敲诈大汉。因为从名义来讲,大汉是为西域的土地买单,并没有像汉皇说得那样真正接过金券债务。” 第544章 刘瑞的做法搁在后世可以参考风险隔离或间接持股——他是金券债务的事实还债人,但是有这国债买土地,国债补漏洞的结构分离,金券的背债人并不是他,还是眼前焦头烂额的西域国主。 必要时,他能把西域的国主丢出去来撇清关系。 也就是说,他希望让别人明白西域的土地属于大汉,但是西域此前欠下的种种债务不归大汉。 这就是西汉版的不良资产剥离。 现代的不良资产是难以回收的债券或烂尾楼。 古代则是…… 欠债的贵族,以及供其驱使的奴隶。 “您可真是……无赖到家了。”安归亚也找不到能形容刘瑞的合适词汇。 刘瑞对此没有感到一丝愧疚:“朕得确保你们把钱花在偿还金券债上。” “什么意思?” “朕相信能跋山涉水到这里来的各位肯定是有爱民之心,更不能会为金钱抛弃君主责任。”刘瑞的高帽让在场的诸位脸色稍缓,于是他便引入他的其它忧虑:“但朕不信你们下属或下属的下属不会卷钱逃跑。” “他们都是正直可靠之人,您不该……” “如若都是正直可靠之人,便不会让西域背上这些债务。”刘瑞不想戳破金券的膨胀背后是自以为有国君保底的富商勋贵在胡作非为,以及他们的君主高估西域横在大国博弈的战略价值价值。 开始时没发现槽点,开始后也不会想着断尾求生,而是用金券——银券——铜券的庞氏骗局把债务消化。 俗称,放水化债。 然而西域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各方博弈的资金紧张。 莫说是古代,就连现代,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搞放水化债的那套。更别提跟现代相比,西域的金融体系并不完善,不仅没有值得信赖的官方银行,甚至还有温州抬会般的民间资本。 学过金融的都知道温州抬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波及范围有多可怕。 学过刑法的更是清楚温州抬会的主角之一郑乐芬是中国最后一个因投机倒把罪被判死的人。 解决金券的债务只是第一步,如何处理野蛮生长的民间资产才是症点。 所以…… “朕不敢拿数十万的黄金去赌个人道德。”刘瑞露出一丝苦笑:“更不想因这种信任造成大汉的经济损失。” 西域的国主脸色变得奇臭无比。 刘瑞说得还算委婉,没有挑明金券的大头利益都被底下的操手吃了。西域的国主当然明白金券的猫腻,但是手下巧舌如簧,把地狱级的天灾说成小风小浪,然后用残羹冷炙打发对此一无所知的西域国主。 “朕也帮西域处理一些顽疾。”眼见对方已有动摇,刘瑞立刻趁热打铁:“横竖大汉都要前往西域商谈金券一事,毕竟位于康居,大月氏,马尔基安纳的债主也没时间跑到长安聊天,所以咱们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一旁的郑谨派人扛上由瓦片、羊皮制成的西域账册。 宣室的女婢将目录相同的账册分给一头雾水的西域国主,后者虽然不懂大汉的复式记账,但也可以看清结果的天差地别——大汉的计算结果比西域的计算结果低了将近一倍有余。你说二者存在误差也就罢了,但是差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有人想借此事捞钱。 而且还是捞笔大的。 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都无意义。如果借金券的后续问题让汉军深入西域腹部,打了那群虫豸一个措手不及,没准真是一大幸事——因为这对西域的国主而言,不仅可以收拢权力,还能推出令人信服的仇恨目标。 只是…… 西域的国主不知息国国君对楚文王的迷惑操作,但也明白真让汉军进了西域,就别想让他们离开。以往能借“楼兰距此两千余里,后勤只怕供应不上”来拖延时间。 但是现在…… 沿路的见闻让西域的国主十分确定大汉的后勤没有问题。 南羌百部与小月氏的间隙让大汉有了介入之机,而等他们反应过来,决定一起清除大汉的干涉势力时,刘瑞直接断了南羌的粮食供应与贸易出口,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南羌,没事别跟他挑梁子。 青海与甘肃一带并不算是产粮的膏地。《史记》里的“陇右熟,天下足”也仅仅指代陇山以西的黄河灌地,跟陇东的那些无水山地区别甚大。 丝绸之路让关中的粮食流入南羌,不仅促使南羌迎来人□□发,更是用茶叶中药延长了和匈奴一样患有多种心血管病的羌人寿命。 久而久之,刘瑞在南羌身上安了一条难以斩断的输血脐带。 无独有偶,这正是明清时为控制西北的基本操作。 安归亚与莎车国的国主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苦涩。 来时的祁连山下不仅驻了汉军的营地,更是有从关中赶来的墨家子弟在此建立军事堡垒,也就是敦煌、酒泉、张掖、武威这河西四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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