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戎奴的脸上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然后对着候在屋外的狱吏说道:“那就有劳各位了。” 说罢便挪开身子,让狱吏得以将疯疯癫癫的栗卿拖出牢房。 听见要给自己上重刑,上一秒还笑嘻嘻的栗卿下一秒便疯狂挣扎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要死的是你们,不是我,不是我……” 能被派来押送犯人的狱吏自然生得膀大腰圆,擅长擒拿。 栗卿的挣扎搁那儿就是小孩子闹脾气的程度。 过来拿人的狱吏不费吹灰之力地架住对他拳打脚踢的栗卿,给其上了沉重的枷锁后冲着一旁看好戏的薄戎奴点了点头,得到对方的许可后拉着栗卿艰难离去。 “我没错,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我没错。” “我没错啊!!” 栗卿的声音回荡在阴冷的诏狱里,引得那些出不去的犯人又笑又叫,掀起一阵不堪入耳的狂欢。 “人头落地!” “具五刑!” “夷三族!” 那些位于戚里上端的外戚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即便是在进入诏狱后也是享受着从未有过的优待。 直到狱吏带走栗卿,以一种无言的残酷姿态宣告他们特权的结束。 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 亦或是说,宫里的变化让皇帝的心情日益暴躁,甚至产生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蛀虫都该为此付出代价的冷酷心态。 “该死的栗家,该死的程家。”纯粹是被牵连到的贾姬亲属蜷缩在不太干净的诏狱一角,又惊又惧地咒骂道:“那群王八羔子自己放着好日子不过,还要把我们扯进诏狱受罪。” 说罢,一个年轻的贾家人还哆嗦了下,连滚带爬地到沉默的阿父边,扯着对方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袖子颤抖道:“陛下不会真的把我们都处理掉吧!” 那人的阿父睁开眼睛,苦笑道:“太子都没了,你说他还留着我们干嘛?让他想起自己花了十几年培养的继承人是怎么死的?” 末了,他还补充道:“即便太子大难不死,咱们也得脱层皮。” “最好的情况是被流放,最差的情况……” 他没有把话说绝,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某个应是核心成员的贾家人接过话头,似乎已经看生死道:“最坏的情况是栗程贾三家外戚都得死,朝上也会掀起一阵大清洗来给下一任太子铺路。” 皇帝已经没时间去培养新的继承人了。 如果要从成年的儿子里挑出人选,那就得把北宫的势力清理干净。 而要是从薄皇后的养子里挑出高个儿,虽能让其顺利接手刘瑞的班底,可是为了幼主不被长辈架空,不仅是成年皇子的势力会被清洗干净,皇帝还得除去梁王,同时放出窦太后去压制薄后。 无论哪条,他们都是必须炮灰的命。 所以在这一刻,贾家,包括宫里的贾姬都在祈求刘瑞能够平安无事。 毕竟跟全家玩完相比,流放还是可以接受的。 即便是到汉中那个鬼地方也胜过沦为蠢货斗法的牺牲品。 “老天保佑太子一定平安无事啊!” 不知何人呐呐自语了一句,然后就是诏狱里的贾家人都不由自主地搓着手,喃喃自语些听不懂的话。 ……………… 太子宫的后院里,得知刘瑞遭遇误伤的卫穆儿想进宫看看,但是因为刘瑞还在宣室殿那儿,而她作为太子的良娣也不能去公公的后殿,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进去。 不幸的是,卫穆儿的身高外貌在女眷里非常惹眼,无论是做宫女打扮还是小黄门打扮都难以过关。尤其是在刺杀之事发生后,宣室殿被看得如铁桶一般。 常人别说是进入偏室,就连踏进宣室正殿都要接受两次搜身。 无奈之下,卫穆儿只能寄希望于椒房殿和长信宫打破这种无缝可钻的僵局。 然而皇帝卸了长乐卫尉的指挥权,让宦官令与中郎将暂时接管宫内治安。 别说是卫穆儿变得动弹不得,就连薄姬也是宫外站着忠于皇帝的郎卫,甚至连长信詹事都见不到。 “我倒羡慕太子宫的官员。”头疼的卫穆儿瞧着没有因此受限的北宫官员,呐呐自语道:“他们至少能做什么,而我……” 话到此处的卫穆儿声音一凝,眼珠也随之转动:“对啊!” “您又想到了什么?”一旁的卫少儿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我提醒您,现在是特殊时刻,您可别把咱们都拖下水啊!” “什么叫我把咱们都拖下水啊!我这是在努力救人。”卫穆儿火急火燎地拿来笔纸,一边磨墨,一面补充:“亦或是说,我这是在努力自救。” “哈?”卫少儿被卫穆儿的话给逗笑了:“您连蟾宫都出不去,如何自救?” “用这个。”卫穆儿抬了下毛笔,惹得卫少儿愈发困惑:“您是要给皇后写信?” “不,是替太子殿下给陛下写贺表。”
第183章 卫穆儿的声音淡定的好像要去做件稀疏平常的事。 卫少儿在短暂的失神后缓缓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脸上也很合时宜地露出困惑的表情:“小娘,到底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你的脑子出问题了。” “你的耳朵没出问题,我的脑子也没问题。”卫穆儿的文采不错,但是要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给皇帝上贺表已经不是刀剑起舞的程度,而是纯粹地活腻了。 卫少儿对自家小娘的作风还算了解,明白她非无的放矢的人。可是这种过于魔幻的行径还是令她难以接受:“小娘,您不会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吧!” 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遇上儿子受伤昏迷的事儿也没心情去过元旦。更别提在刺杀之事后,包括梁王在内的官员人人自危,连即将到来的大朝会与正旦大会都不敢提,更别提向皇帝上元旦贺表。 “您这不是戳陛下的心窝子吗?” “什么叫我这是戳陛下的心窝子。”卫穆儿放下毛笔,反问道:“陛下是想家上活着?还是期待家上就此一命呜呼?” “自然是想家上活着。” “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正常递上元旦贺表。”卫穆儿的参考模板里有一直处于权力中心的妇好和被渣爹坑死的平阳昭公主,所以她对上位者的心思,尤其是相当难搞的上位者心思猜得那叫猜得那叫一个精准:“否则陛下怎么看待北宫的人?” “肯定觉得咱们这群依附太子的人不仅不为太子祈祷,甚至觉得太子已经不行了。”卫穆儿在这一刻说了句至理名言:“对于皇帝而言,错不错不重要,关键是他觉得你有没有错。” “所以您确定陛下的生气点是没人送上元旦贺表,而不是……”因为怕特殊时候落人口舌,所以自知粗心大意的卫少儿开始当起谜语人。 “除非朝臣能替陛下取消大朝会和正旦大会,否则该来的还是得来,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因为是私下聊天,所以卫穆儿远不像卫少儿那般战战兢兢:“朝臣要是有着胆子取消正旦大会,也不至于心惊肉跳到不敢提及‘元旦’二字。” 这话吓得卫少儿从床上跳起,伸手去堵卫穆儿的嘴:“我的小娘啊!你说这话真是不怕大祸临头。” “大祸临头!” “呵!” “大祸临头。” 卫穆儿的眼神迷茫了会儿,随即像是打开某个奇怪的开关,然后在那儿止不住地冷笑:“我只知道放任太子继续呆在宣室殿里,咱们才会大祸临头。” 说罢便招来李三,让其将贺表呈上。 “良娣真是给臣出了道大难题啊!”忙得已经忘了日子的文党看完卫穆儿的贺表后苦笑道:“依臣所见,陛下不会喜欢北宫递上此物。” 早有准备的李三只是抬了下眼睛,摆出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良娣说了,陛下不喜欢不代表咱们能不做,否则陛下如何看待北宫众人?是否觉得北宫上下并不关心太子的情况,亦或是说……” 李三适时闭上嘴巴,但是他那向上瞄的小眼珠已说明了一切。 文党的苦笑渐渐隐去,沉默后向李三说道:“我会替良娣将贺表呈上。” 末了,在李三准备离开时,文党突然补充道:“李公也收拾收拾,准备和卫良娣一起进宫去见太子殿下。” 李三有些诧异地回头,只见文党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而不只是太子的阿父。” “陛下是明君,不会让黔首连元旦都过不了。” 梁王也好,太子也罢。 在天下太平的大命题下都不重要。 “陛下不可能一直关着太皇太后和皇后。” “但也不能一直不让皇后和太皇太后见不到太子。”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媒介。 一个好控制又绝不会对太子不利的人选。 ……………… “陛下,陛下!”或许是不想看见奄奄一息的儿子,所以在刘瑞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刘启甚少进入后殿,一般都是歪在正殿的椅子上争分夺秒地眯一会儿,然后在有人求见时被宦官令轻轻地拍醒。 “太子家令求见。”太子的受伤让皇帝的脾气日益古怪,所以除了宦官令,宣室殿的其他宫婢都不敢应话。 刘启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又想起刘瑞刚出生的样子。 比一般的婴儿白净一些,但仍是个皱巴巴的下老头,而且那副万人喜爱的模样非常讨厌。就好像是提醒刘启他为获得薄姬的支持付出了什么。 而在先帝表现出对刘瑞的看重,甚至将其抱去抚养后,刘启对刘瑞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因为继与薄姬的交易后,这个儿子又成先帝敲打自己的功夫。 可笑不! 那时的刘启作为太子,不仅有个偏心眼的阿母,还有个爱敲打他的阿父。 时隔多年,刘启已经忘了自己如何度过异常压抑的太子生涯,同时忘了那个令他感到厌烦的孩子何时成为他的同盟,薄姬的骄傲,以及大汉无可争议的皇太子。 一想到这儿,刘启的脑子开始发疼,连带着胃部也一抽一抽地疼。 “呜……”刘启按住绞痛的腹部,挥开想要扶起他的宦官令,但却在挣扎无过后捶了桌子,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又气又急。 “扶朕起来。”刘启的手心留下几个月牙状的血痕,然后倚着小心撑他的宦官令颤巍巍地去了偏室。 “陛下,您是否要……”宦官令被刘启的脸色吓出冷汗,试图劝说喜怒不定的君王保重身体,避免他们因此遭殃。 刘启似乎没有听见宦官令的话,轻轻抚过刘瑞的眉头,难过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为皇父者很难像阿母那样对孩子产生过度的期待与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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