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很平静,但通过他的眼睛,似乎可以望到他的心里,那里只有一片鲜血淋漓。 萧融闭上眼,疯狂地摇头,眼泪流下来,他朝屈云灭索要拥抱,屈云灭没有抬胳膊,他便自己紧紧地抱住屈云灭。 “不,不,不……” 他连着说了好多个不,听起来像个出了问题的玩具。 “我没有痛不欲生,我很开心,让我不开心的是别的东西,能让我从这种不开心里熬过来的就是你,别再怀疑我了,求你了,我离开是因为我想回来,我不承诺是因为我想给你万无一失的承诺。对不起,对不起……” 萧融这辈子都没有哭得这么凶的时候,哪怕当初好朋友出了意外,他也没这样过。萧融是个脾气大、有些自我、还有些无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道歉的,但这一刻萧融真心地感到了愧疚,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忽略那些心情呢,为什么不能稍微将就一下呢,为什么要让他喜欢的人这么难过,为什么别人都是给爱人带来快乐,而他只会给爱人带来痛苦。 屈云灭怔怔地看着趴伏在自己怀里,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用眼泪洇湿他大片胸膛的萧融,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但萧融的心绪好像真的传到了屈云灭心里,那其中夹杂的愧疚、坚持、热爱、唾弃,全部被他接收到了,这让屈云灭呼吸一窒,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把萧融强行留在自己身边,就会让他带着这些情绪继续生活的话,那屈云灭突然发现,他是舍不得的。太累了。 片刻之后,屈云灭扶起萧融,萧融脸上全是泪痕,连头发都被打湿了,今夜依旧很冷,屈云灭捧着他的头,另外一只手则轻轻将他凌乱的发丝理好。 萧融透过朦胧的泪光看他,却看不真切,只有脸颊上时不时传来的轻柔触碰,能让他感到一点点的安心。 全部理好之后,看着脸上又重新干净起来的萧融,屈云灭笑了一下:“好了,不哭。明日我送你走。” 萧融愣住,屈云灭则用拇指揩掉他眼角残余的泪水,他的眼神在萧融脸上不停地动来动去,像是要永远地把萧融此时的模样记在脑海里:“阿融。” 唤了一声之后,他唇瓣微颤,似有许多话想说,但良久,他又笑了一下,在这看起来像是要哭的笑容当中,他终于说了自己要说的话:“以后、不高兴了,别再掐自己的手指了。”………… 屋顶上没了动静,屋顶之下,许多人都沉默地回了房间。 高洵之回去之后,只是久坐,却从未入睡。 虞绍燮回去之后,也没有了大骂屈云灭的心情,虞绍承陪着他,两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住得远的桑妍都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她走近了,听完他们的对话,桑妍不禁也看向这无边无际的夜空。 萧佚和陈氏都被惊醒了,萧佚攥着拳站在回廊前,他突然要冲出去,但下一瞬,他的胳膊被一只干枯的手抓住。 萧佚红着眼回头:“祖母——” 陈氏扯住萧佚的胳膊,带着他往回走:“回去,回去。” 看着只会念叨这两个字的祖母,萧佚流下泪来,却还是跟着陈氏回去了。
第157章 折磨 下了屋顶,庭院当中除了几个低头的卫兵之外,再无他人。 屈云灭把萧融送回他的院子,他就站在院外,看着萧融慢慢进入房间,在把门关上之前,萧融扶着门框,转身回望,屈云灭离他三丈远,站在拱门旁的明暗之间,像是一座雄伟的雕塑。 萧融低下头,还是转身进去了。 另一边,阿树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正在抽噎,他身量已经是成年人了,可这脑袋似乎还是个小孩的脑袋,他哭得稀里哗啦,拼命用袖子擦眼睛,但是眼泪越擦越多,他不想让别人听见,就只能用力忍着不出声,但那呼吸之间带出的啜泣还是传到了尚未离开的屈云灭耳中,屈云灭看向那扇他从未注意过的房门,半晌,他也离开了。* 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辰时天亮,阳光倾洒在街道上,照得那些还未化的雪反射出极强的白光,天地之间仿佛从没这么亮堂过,这是夏日看不到的景象,明亮、还有些温暖,照得人们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萧融该起床的时间,阿树敲了两下门,听到萧融的回应之后,他便进来给萧融端水、倒茶,问他早上想吃什么,然后给他收拾行囊。 没过多久,高洵之也过来了,他看着萧融,对他笑,可能从他们相识开始,高洵之就没对他笑得这么局促过,一个快要花甲之年的老人家,在萧融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子来,鼓鼓囊囊的,萧融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有出行文书,高洵之的私章,两贯大钱,几十枚小钱,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和放在最底下的,整整一摞金饼。 这一小袋大约五斤重,高洵之不自在就是因为怕他不想要。 银钱还不算什么,但是拿着高洵之写的文书,就代表着高洵之会知道他去了哪,那个私章是给萧融应急用的,若是路上有什么事,他可以把私章拿出来,让人立刻联系高丞相。 高洵之怕萧融连这些也不想要。 但萧融沉默片刻,抬起头之后,他也对高洵之笑了笑,然后就把这一包东西放到了行囊当中。…… 高洵之走后,虞绍燮又来了,虞绍燮走后,得知消息的宋铄又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张别知都过来了一趟,带着张氏今早烙的四个肉饼。 张别知大约在家里被他姐姐姐夫敲打过,所以到了萧融面前,他并未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低着头,声音郁郁地说:“姐姐要我送来,让你在路上吃,如今天冷不怕坏,你路上也不要亏待自己,累了便住客栈,让店家帮你热一热。” 萧融看看他,伸手把肉饼接了过来,他那小包袱已经快变成登山包了,但不管别人送了他什么,他都会收下。…… 屈云灭说今日就要送萧融离开,但他没说什么时辰,萧融也没去找他,就这么坐在这等着,别人都来过了,就是萧佚没来过,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拐个弯就能见到彼此,但萧佚一直房门紧闭,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里面。 又清点了一番这些东西,看看日头都要到午时了,萧融决定去看看萧佚,而他在萧佚门外徘徊的时候,萧融余光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立即转头,却只抓到陈氏急急忙忙回房的模样。 萧融:“……” 萧融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阿树从另一边跑过来找他:“郎主,大——” 默了默,他改口道:“陛下来了。” 萧融怔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跟着阿树回去了。 在萧融走后,萧佚打开窗户,他只捕捉到萧融的一个衣角,而那衣角还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萧佚砰地把窗户重新关上,昏暗的屋中满地都是散落的纸张,有的还完好,有的就被他揉成了团,这都是他曾写下的文章,是他这段时间勤勉的证明,站在一室狼藉当中,萧佚的心情没有半点缓解,他还是觉得好生气、好委屈。 又想哭了,但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他蹲在地上,一张张地捡起那些揉皱的纸,把它们重新整理好,重新抚平,之后再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 再接着,他便坐在桌前,提起毛笔,继续像往日一样苦练功课,只是练着练着,纸上的墨就被晕染了一块。 萧佚微微顿笔,却又神色如常地继续往下写。………… 萧融背着包袱出去找屈云灭,屈云灭牵着一匹纯黑色的马,正在拱门外等他。 本来屈云灭心情是无比沉重的,但看到萧融背着一个比他宽、比他上半身还高一个头的包袱出来以后,饶是屈云灭,也忍不住微妙了一下。 萧融见他盯着自己身后的包袱,他自己也尴尬地笑了笑:“都是沉甸甸的爱啊。” 屈云灭:“……” 他伸手替萧融把包袱解下来,然后甩到马匹背上,这一下差点让这匹马得了腰间盘突出,萧融走过去,摸了摸马上的鬃毛,马也投桃报李,舔了一下萧融的脸。好温顺。 这应当是屈云灭专门为他挑选的坐骑,萧融又摸了摸巨大的马头,然后才转过身,对屈云灭笑道:“走吗?” 屈云灭望着他,半晌嗯了一声。…… 萧融其实根本不想今天就离开,他是想要等登基大典结束以后再走,完成他许下的那些诺言,比如亲自送孙仁栾归乡,主持第一家官方书局的开业典礼,但屈云灭这么说了,萧融也没挑三拣四。 其实哪天走都一样,或许他早点走更好。 屈云灭牵着缰绳,萧融则走在他身边,他们的步伐都很慢,旁边过去一个耄耋之年的老爷爷,拄着拐都把他们超过去了。…… 前半段路谁也没说话,后半段路,萧融突兀地开口:“你找个人替我送孙仁栾回平阳,在大典之前就把他送回去,他与旁人不同,我们应当尊重他,免得让他伤怀。” 屈云灭:“好。” 萧融眨眨眼,又说:“羊藏义这人心思太多,你离他远些,遇事不决就去找高丞相,或是虞绍燮,他们两个都能给你公允的说法,宋铄还需打磨,但不需要你亲自打磨,你把他交给高丞相就行了,千万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不然萧融怕宋遣症这辈子连二十五岁都活不到了。 屈云灭:“好。” 萧融扭头,看着屈云灭的侧脸,他笑了一下:“农耕乃一年之重,如今已经算是冬日的末尾,马上就要开春了,我和佛子曾探讨过新皇登基第一年应当给予天下什么样的好处,或许这第一年,你可以先收收心,减免赋税,待到家家户户都有存粮了,你再去想开疆扩土的事。” 屈云灭突然也把头转了过来,他的神经在听到第一年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绷紧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照旧一个字:“……好。” 萧融听着这个好,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化为一个笑,他点点头,然后就不再出声了。 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出了城门,又经过了城外的几个茶摊,等到连茶摊都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时候,屈云灭停了下来。 萧融还在往前走,迈出一步之后,总是遮挡着他视线的那个身躯不见了,他一愣,立刻转身。 屈云灭把缰绳递给他,萧融接过,到了这时候,屈云灭要是还不说什么,那就会给人一种他在赌气的感觉,但他没有,他也不想让萧融有这种感觉。 所以,站在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太阳光下,屈云灭问萧融:“你要离开多久?” 萧融摇头:“我不知——” 屈云灭:“给我一个大致的时间,不准也没关系。”
278 首页 上一页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