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够稳重、不够温和、不够礼貌、也不够贴心。 想着这些,宋铄在无人的地方咬住下唇,都快被打击哭了,但他着实是个非常自信的人,最多自责一分钟,接下来他的想法就变了。 虽然他有缺点,可是他优点更多啊!他长得好看,脑袋聪慧,性格也很可爱,人人都喜欢他,他还有一个没多大用的家族,等他爹和那些烦人的亲戚都天年了,他会把这个家族发展起来的。 他也不是只会拖萧融的后腿!他能帮上他!…… 那萧融为什么想走呢。 宋铄想不通,抬头看一眼已经擦黑的天色,这时候大家都在吃晚饭,顶着一张抑郁的脸,宋铄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没错,其他人都在吃晚饭,但是弥景不用吃。 作为十六加八减肥法最早的执行人,佛门子弟一向都是跳过晚饭,只吃早餐和中餐。 黄昏之后,人定之前,这个时间弥景会用来读经,佛经中有大智慧,每看一遍他的心境都会产生不同的变化,徜徉在这心灵净化的海洋当中,能让弥景感到从心到身、由内而外地放松、平静。 “咣咣咣!——” “和尚,开门啊,我是宋铄!” “我看到你在里面了,你的脑袋就在蜡烛边上,这么圆的脑袋,一看就是你!” 弥景:“…………”红尘太苦。他不想活了。…… 虽然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弥景还是认命地去给宋铄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穿得跟个球一样的宋铄就拼命往里挤,成功把自己挤进来以后,他看看这清苦又整洁的房屋,先撇了撇嘴,然后才开始自力更生。 把放在角落,避免烧到经书的炉子端到矮桌边,紧跟着又拿起弥景常用的两个蒲团,把它们从打坐专用的地方,扔到了桌边的席子上。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挪的了,弥景比屈云灭还会过苦日子,最起码萧融要是给屈云灭换了松软的床褥,屈云灭也是会用的,而弥景是特意让自己过得艰苦。 坐下之后,宋铄这种丝毫不懂何为苦修的公子哥儿还在抱怨:“这都十冬腊月了,你居然还在用竹席,换个麻布的也好啊。” 他这可怜的屁股,刚摔了一下,现在又坐冰块上了。……明明还隔了一个蒲团,但宋铄抱怨得心安理得,有蒲团怎么了,他的屁股多金贵,隔着蒲团他也能感受到底下的凉。 弥景:“……” 宋铄可能是以为他穷,所以才让他换个麻布的,但弥景除了这个竹席,就只有一卷提花织锦可以充当席子了。 那是天竺贵族千里迢迢拜托商队给他带过来的东西,出自桑奇塔僧人之手,上面锈了许多的金线银线,还缀了天竺人最为喜爱的宝石,当然,这些外物都不如它出自桑奇塔值钱,这可是带有阿输迦赐福的好东西。 时隔近两年,这些人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弥景送礼,期待着他能看在这些礼物的份上,再回去一次。 天竺人眼里的宝,宋铄眼前的草。…… 宋铄一直叭叭地说着弥景这里有多不好,这里该换了,那里也该加点东西,你是不是怕丢人,所以不好开口,没事啊,我不怕丢人,我替你去说。 弥景:“……”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来我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宋铄张个不停的嘴瞬间就闭上了,他的眼睛不老实地两边乱看,双手也在下面搓来搓去。 弥景打量着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片刻之后,宋铄终于讷讷地问道:“和尚,你觉得我这个人性格如何?” 弥景眼睛微微睁大。太阴险了。 宋铄这是专门来给他下套的吧,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诳语。 弥景深深认为,自己这是受迫害了。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弥景和这么多人打过交道,不至于还怕一个小小的宋铄,只停顿了一瞬,他就回答道:“性格一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的看法不是你心中人的看法,你问我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宋铄眯眼:“你就是不想回答我。” 弥景眨眨眼,朝他行了一个单掌礼:“阿弥陀佛。” 宋铄:“……” 面对一个真诚又冷静的人,饶是宋铄也闹不起来了,默了默,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弥景把手放下,等着他。 再抬头之后,宋铄换了一个问题,看起来也没这么局促了:“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留在这的?” 听了这个问题,弥景微微变换了一下姿势:“在我确信镇北军有与我同走一路的人,且镇北王也愿意走上这条路的时候。” 宋铄瞅他一眼,没有评价他这条路有什么问题。 宋铄其实相当不认同弥景的想法,他觉得弥景天真,还觉得弥景包袱太重,政客跟和尚不是一回事,弥景却想把这两样都做好,那不可能,兼顾便是两者都平庸,只有选择了一边,才能把那一边发挥到极致。 当了政客,弥景就得对镇北军当中的杀伐视而不见,有时候也不是战争,而是有人犯了错,那按规矩就要打军棍,打完军棍有些人就死了,这一类的杀生,弥景照样不能说什么,这些煎熬他都要忍。而当了和尚,他就不能只考虑上官的想法,百姓的死活,他还得照顾自己人,也就是那些佛门子弟,没人能做到绝对的公平,更何况每个人眼里的那杆公平秤还都不一样,不过弥景被众人保护着,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需要担心,夜深人静之时,他能不能扛过良心对他的指责。 宋铄以前很看不惯弥景,就是因为觉得他痴人说梦,但渐渐地他发现弥景是真的坚定不移地走在这条路上,而不管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粉身碎骨,都是他一个人来承担。 想通这一点之后,宋铄就不再对弥景阴阳怪气了,此时他也控制住了自己批评的欲望,而是又问了弥景一句:“那若有一天,你想要离开镇北军了,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弥景拧起眉头。 “不知道,可能的原因太多了,但如果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的话,我猜……他可能是有别的事要去做。” 宋铄:“……!” 他瞬间炸毛,看着弥景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贼人:“我没说是谁!” 弥景望着他:“但镇北军中还有谁会让你在意他的去留?” 宋铄:“…………” 他整张脸都僵硬起来,好半天过去,他才无能狂怒地说道:“你不能告诉别人!” 弥景微微一顿,回答他道:“我尽量吧。” 宋铄的表情都扭曲了。 他啊啊啊啊地喊着,越过桌子去抓弥景的衣领:“不行!不能尽量,一个字你都不能往外说!你可是一个和尚啊,你、你要为我保密!” 弥景的衣领都被他抓皱了,自己的脖子后面也被勒住了,弥景服了宋铄,一边解救自己,他一边说道:“你何时听说过为人保密的僧人?若你不想让我说出去,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我。” 宋铄抓狂地晃着弥景:“我本来也没告诉你,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你不许说,不许说听到没有!!!” 弥景被他晃得脑袋都晕了,他也没忍住,声音略大了一些:“为何!” 宋铄都快把自己的脑门顶在弥景的秃头上了:“因为你说了,他就走不了了!!!” 弥景一怔,宋铄也一怔,慢慢地,宋铄放开了弥景的衣领,他重新坐回去,声音小了许多:“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想走,但如果他真的想离开,我也不觉得别人应该去拦他,他和你我都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抱负、有割舍不掉的家人,你有惨烈的过往、有必须修改的天下境况,那他有什么呢?” 成就对他来说没用,家人也是必要的时候就能托付给旁人,他看起来重口腹之欲、好享受,但如果没有的话,他照样能过日子。 如果拥有的东西毫无价值,那就等于是一无所有。 连弥景在猜测萧融离开的原因时,第一反应都是他有别的需要做的事,他会这么想,是因为弥景本就认为,萧融此时待在这,就是因为他在这里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一日两日或许难以看出来,但一月两月,一年半载,总能发现萧融身上那种急迫的感觉,必须要完成一个任务的感觉。 弥景被宋铄问懵了,半晌,他才回答道:“他有你我。” 宋铄盯着他,又问:“你我的分量,够让他留下来吗?” 弥景:“……”不够。 弥景不回答,宋铄也不再吭声,他低下头去,看着有点委屈,他不解、也不舍,但若这就是萧融想要的东西,他也会后退一步,放手支持他。 宋铄觉得自己牺牲太大太大了,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贴心的好友了。 但弥景看着他,心里已经隐隐地担忧起来。 宋铄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跟弥景也没关系,他们两个的作用微乎其微,在面前有一座山的时候,萧融根本就在意不到这两个小土包。…… 宋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以后,就又开始强迫弥景,要他不准往外说,弥景再三思量,这回还真答应了他。 宋铄顿时高兴起来,因为他知道弥景不会骗他,而弥景的想法也十分简单。 萧融应该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若他真想走,他会提前安排好所有事,包括屈云灭。如果处理得好,他走了也不会出事;如果处理不好,那他根本就走不了,即使他偷偷逃了,屈云灭也会把整个中原掀起来找他,找不到,他就不回来了。 但在文武两列官员都已经备齐的情况下,还有高洵之等人坐镇,镇北军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让屈云灭出去找人,总比让他暴躁地处理政事强。 总结,不管他说不说,这都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最好不要乱凑热闹。…… 冷静地分析完这件事,宋铄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弥景起身,把所有东西都恢复原位,然后重新拿起那本经书,他打算快看一遍,然后再去做其他的事。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进去。 经书上的字仿佛会动,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出现在弥景的脑海当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为何要走?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为何……为何要弃他们而去? 他以为他会和萧融打一辈子的交道,原来,萧融也是他这一生当中的短暂过客么。 多数时候他都能接受这种结果,但少数时候,他也会静静地发呆,品味着这个时不时就席卷他一次的感觉。……好孤单啊。* 弥景和宋铄嘀嘀咕咕说小话的时候,萧融也没闲着,他先把账本里夹着的那张纸又转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就去找虞绍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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