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习惯以面具遮面,无非两种情况,要么容貌有创伤不宜示人,要么这张脸会暴露被她藏起的某些东西。 江枕风认为寒鸮并不是一个会在意自身缺陷与他人眼光的人,就像,就算她魔纹天生破碎,她也会用其他方法来弥补自己不足,使他人对自己心服口服。这足以看出她并不是个会因缺陷自卑的人,同理,就算她容貌奇丑无比,她也不至于将其藏在厚重面具之下。 那这可能性便只剩了后者。 她,到底在借这面具掩饰什么? 江枕风微一挑眉,但就在她指尖即将碰到寒鸮面具之时,寒鸮整个人突然碎为了齑粉,那些粉尘带着些许燃烧痕迹,在短短几息间便将她散入了风里,只余地面上安静躺着的一朵紫色彼岸花。 寒鸮善毒,因此江枕风并没有贸然去触碰那朵花,她抬眸看着朝这边走来的萧澜启和落烧,以眼神询问这两只天魔可晓得这是什么情况。 萧澜启懒得开口,但自有人愿意为江枕风解释。 落烧笑眯眯地上前去拈起那朵花: “姐姐不必担心。寒鸮她是双生花传承,这是她重伤后保命的法子,就像所谓的壁虎断尾。这次她虽然讨回了一条命,但身上重伤是无法被转移的,重伤加上借花还命所耗的元气,已够她喝一壶了,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再跳出来给你们找麻烦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今日没能在此取寒鸮性命,江枕风还是觉得很遗憾。 她又抬眸望向了战场上剩余的那些妖魔。 落烧瞥了她一眼,瞧见她这眼神,立马扬声道: “喂!你们主子都已经逃了,你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碍眼送死吗?!” 落烧这句话点醒了战场上呆滞的妖魔鬼修们。 方才那场战斗实在是太震撼,作为明烛天中人,他们自然知道身为明烛十二卫领主的寒鸮实力有多恐怖,可就算是她,竟也没能敌过人族这个江枕风。 寒鸮输了。 连寒鸮都输了,输到只能借花还命苟且偷生,他们为何还要继续待在这里送死?! 此时此刻,人族不仅有江枕风,还有一道真正的神念在场! 妖魔鬼之间的信念与信任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意识到这点,他们根本不用谁来命令,也不用互相商量,纷纷不约而同地扭头就撤。 压迫蓬莱山脉的阴云散了,那些来自异域的黑点也纷纷逃离。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映衬着蓬莱的新生。 看着敌人狼狈逃窜的身影,一时间,山门关口处所有幸存的修士都握拳发泄出了自己的压力与战胜后的欣喜,欢呼声此起彼伏,最后,不知谁起的头,他们从无意义的呐喊,转为举剑高呼同一个名字: “江枕风!江枕风!” 江枕风抬眸看着阳光下为自己欢呼的众人,眉眼间神色稍稍松了些。 蓬莱老祖低头看着她,满目欣慰。 他的虚影一点点缩小,最终化成如常人一般大小的模样。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影子似乎比先前要淡去不少。 江枕风见状,立马冲他抱拳一礼: “谢前辈相助之恩。” “你既然叫我一声前辈,我们之间,又何必计较那些小恩?” 蓬莱老祖转过头,时隔多年,他再次望向这片自己曾经守护过的土地。 他再不似在剑阁试炼中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面容染上些许哀伤: “身为神祇,本不该再沾染人间事。可我始终有私心,所以,我当年留下登闻,要后人接过我的愿望,替我保护这山海。可惜……如今登闻已毁,护山阵碎,登闻剑阁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说着,蓬莱老祖抬手“拍拍”江枕风的肩膀: “可能我当真执念深重。身而为人,原本就该顺从世间发展的规律,我却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今,你们帮我下了这个决心。 “离开这里吧,江枕风。你虽然是我的后人,但你不需要承载我的意志,你有自己的路。 “拿着你的剑,带着你收服的人,去开创属于你的盛世。蓬莱山脉困不住你,你拥有整个世界。” 神,注定是强大而孤单的。 蓬莱老祖飞升之时故意留下一缕神识在人世,为的就是多看看他爱的人间,多瞧瞧那些朝气活力的孩子。 数千年时间,他看着缥缈阁一代代人替他守护着蓬莱山,看着自己的宗门日益强大,看着入登闻剑阁的那些永远坚定的新鲜血液,实在欣慰。 但,没有什么事能永远顺利,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远一成不变的。 在宗门内斗愈发频繁之时、在登闻剑久请不出之时,蓬莱老祖便知,属于缥缈阁的时代,终是要过了。 蓬莱老祖并不觉得悲哀,只觉得释然。 他在这人间,已多停留许多年了。 在看到江枕风的时候,蓬莱老祖才真正明白,这个时代已不在自己这种老人手里,时代属于他们,他们该用自己的手,去再创一片天地。 所以,蓬莱老祖燃烧神识牵动了他飞升之时留下的登闻鼓,好使自己的一缕神识能短暂地借用真身之力,最后为这世间贡献一丝力量。 “如果能选择,我真想放弃飞升,永远只做蓬莱山脉中一个快活自在的普通人。成为一花一草一木也好,至少,能与这里共存亡。” 蓬莱老祖缓缓闭上眼睛。 一阵微风吹过,方才被气浪打散的桃花竟又不知从何方汇聚而来。 他们围在老祖的神识虚影身边,像是在同他做最后的告别。 蓬莱老祖带着那些桃瓣缓缓浮上天空,他垂着眼,望向如今满目疮痍的蓬莱山脉。 曾几何时,这里那样美好,仿若人间仙境。 可如今,楼阁塌陷,山内战火连连,幼小生灵承不住修士战斗时的威压,七窍流血被山间草木桃花埋葬。 蓬莱老祖抬手从身周拈起一片花瓣,片刻,又将其散入风里。 半晌,他闭上眼睛,最终留给这世间一句释然喟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最后一字的尾音瞬间变得空灵,同时,他最后一点虚影被风吹散,和身周桃花一同散于天空。 蓬莱山脉,下了一场千百年来最美的桃花雨。 浅粉色的桃瓣纷纷扬扬落下,它们沾染了蓬莱老祖的神念,替他飘向了山内各个角落。 它们收敛了天魔和修士的尸体,度化了他们的怨念与不甘,在他们尸身边种下了一颗小小的桃树苗。 它们掩埋了在此战中无端受到牵连的幼小生灵,让它们得以安息。 桃花雨落下,净化了蓬莱山内的空气,被浊气浸染的天地灵气重新恢复生命力,滋养着山内每一处角落。 江枕风抬眸望着蓬莱老祖消失的方向,神色肃穆,再次抱拳冲他一礼,扬声道: “弟子江枕风,恭送蓬莱老祖!” 见状,战场上幸存的弟子纷纷学着她的模样抱拳,就算是身为天魔的萧澜启与落烧,也顾着蓬莱老祖所做一切,学着人类的礼数低下了头。 无论是否是缥缈阁内弟子,无论是人还是兽,此时此刻,他们在蓬莱山各个角落看见了这漫天桃花雨,沾了蓬莱老祖留下的那丝怜惜。 他们知晓,这是蓬莱老祖对人间最后的告别。 在桃雨彻底消散的前一瞬,蓬莱山脉被一声高呼填满。 那是来自万物生灵以各自不同方式共同道出的一句: “弟子,恭送蓬莱老祖!”
第136章 甘棠遗爱 明烛天。 烛火摇曳,照亮漆黑一片的走廊,脚步声回荡在其内,一下一下,不快不慢,像是踩着魔心跳动的鼓点。 萧澜承华丽的礼袍下摆拖在地上,他怀里的人垂着手臂,血顺着她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面洇出一点点深色的花。 他横抱着寒鸮,缓步穿过一道道纱帘,最终将她放在了小阁内的床榻上。 他抬手摘下了她的面具放在她枕边,而后垂下纱帘隔绝视线,自己坐在床榻边,将指腹搭在她手腕内侧,为她治疗身上的伤。 寒鸮的呼吸很微弱,许久,床榻纱帘内传来几声呛咳。 萧澜承以余光瞥着帘内的人影,在她想要收回手时稍稍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 萧澜承微微垂下眼: “你伤的很重。” “……” 听见这话,寒鸮当真没有再动。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感受着自手腕处传进身体的浊气,有些不习惯地微微蜷起了手指。 “是属下无能,没能帮尊主成事。尊主……何必救我?” “不救你,难不成让你死在江枕风的剑下吗?”萧澜承微一挑眉,问。 “可……”寒鸮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没用,今日请了修罗也没能除掉江枕风,还动用了借花还命,往后恐怕……” “就算你再难恢复到巅峰状态又如何?没有用处、没达到我的期望就要被丢弃,寒鸮,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 萧澜承顿了顿,未等寒鸮回答,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人。但寒鸮,你同那些没用的东西不同,不必用他们的下场来对比自己。” 说着,萧澜承抬起手,隔着纱帘,轻轻抚上寒鸮的脸颊。 他垂下眼,眸色温柔,瞧着她在纱帘后的影子,就像是在看某种珍宝。 他动作缱绻,用指腹蹭着寒鸮的右耳,半晌才道: “说来,这次也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没想到缥缈阁中那位真会出世。就算你有修罗加持,对付一尊真正的‘神’,哪怕只是一缕神念,对你来说,也有些太过勉强了。” 萧澜承弯起唇,对寒鸮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怕,寒鸮,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心腹,是我的刀,是我身边最最重要的人。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养伤好吗?” 他整理好手边的纱帘,从床榻边站起了身。 离开前,他最后留下一句: “明烛十二卫的领主,可不能如此脆弱。” “……” 寒鸮留在纱帘外的手缓缓蜷起了指尖,片刻,她收回手,只低声应道: “属下……知道了。” - 缥缈阁。 战事告一段落,虽说蓬莱山脉内的战后残局已被蓬莱老祖收整大半,余下的事却也不少。 江枕风安排缥缈阁弟子去做些扫尾工作,又带着各宗主事者回到集议堂,来商讨战后各宗的安抚事宜,以及对于缥缈阁内某些人员的处置方式。 战场清扫完毕,林尽的两位师尊得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寻他,他们二人将林尽完完整整瞧了个遍,见他确实没有磕着伤着,才放下心来,带着他一起去了集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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