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珉垂首,“儿臣失礼。” “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和贤妃起争执。”雍帝落座,“说吧,进宫何事?” “邕州一事,儿臣已详尽写在折子上了。儿臣办事不力,特来请罪。”京珉撩袍跪地,磕了个头。 雍帝没叫他起来,说:“你知道朕为何偏要叫你去邕州么?” 京珉说:“父皇有心锻炼儿臣。” 雍帝笑道:“若要磨炼你,多的是机会。” “请父皇指点。”京珉说。 雍帝招手,让京珉坐到面前的小圆凳上来,“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父子俩说点真心话。你对储君之位毫无觊觎之心,这一点爹是知道的,爹要说你没出息,但也只能说你没出息。” 京珉垂头耷耳,“儿子是无心无力。” “你做不得强主,却可做仁君。家里有你皇叔在,朝上还有能臣,你不会无力,你只是心意坚决。”雍帝看着他,“作为你的父亲,我喜欢你的性子,温和有礼,不争不抢,但作为你的君父,我也并非不喜欢你的脾性,只是担忧。至于我在担忧什么……你去了趟邕州,应该明白了。” 京珉心下一凛,抬眼对上雍帝的眼睛。 父皇不似皇叔,身上毫无戾气,更像寻常富贵人家的长辈,还是温和斯文,少有发怒的那一种。但京珉很少与父皇对视,他骨子里有对君父的敬畏,君父君父,先君后父,君王心如沉渊,太难看透了。 雍帝说:“你不抢,旁人却要让你抢,她推不动你,便要换颗棋子,若要让新棋子安心以保合作愉快,你这颗旧棋子就得先下棋盘,这是她的见面礼。” “父亲早有猜疑,因此才请皇叔暗中随行?”京珉惊魂不定。 “是,只是爹也没敢笃定。”雍帝垂眼,良久,叹了口气,“你这一路,心里想了许多吧。” 京珉把脑袋砸在雍帝腿上,怔怔道:“父亲,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啊。” “傻孩子。”雍帝伸手揉他的脑袋,“寻常人家有的为了争几亩良田都要动刀动棍,遑论咱们?” 京珉闭眼落了泪,没有说话。 “天家无情,因此许多人都不明白我怎么对逾川毫不设防,他们不愿相信我与逾川是真做兄弟,反而更愿意自己想象一出阴谋论,而后格外笃定。爹跟你说个秘密,”雍帝顿了顿,“爹刚登基那几年,是想让逾川做储君的。” 京珉抬起头,抹了眼泪,说:“皇叔比儿子好一万倍。” “你是知道的,逾川早慧,自小就正经懂事,学文练武都是顶顶的刻苦勤勉,让他做什么他都不怯、不惧,都能做到、做好。更要紧的是,他小小年纪就心性坚定,不畏浮言、不听媚言,分得清奸贤,拿得了主意也下得了手段。”雍帝叹气,“爹那会儿是真把他当储君培养,只是后来,逾川是渐渐长大的,却是在突然间就变了,愈发冷漠寡语,少入宫,也……不叫我兄长了。” 京珉不知道这许多,说:“人心突变,定然是生了误会。” “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雍帝双掌交叠在膝前,互相摩挲了两下,“他只是查到了些上一辈的恩怨,要重新拿捏我们兄弟之间的分寸罢了。” 京珉没有多问,宽慰道:“父亲切莫伤心,皇叔绝对没有与您生分的意思,他此次不惜病体去邕州,不就是忠君、敬兄么?” “病体?”雍帝蹙眉,“先前的伤不是都养得差不多了么?” 京珉摇头,“儿子只是闻到了皇叔身上的药味,且皇叔脸色的确不好。” “那还在外面游荡什么?”雍帝叫了亭月进来,“莫莺是回京了么?” 亭月点头。 “让他来,还有,”雍帝沉声道,“去查逾川走到哪儿了,让他尽快回来。” “殿下已经在回兰京的路上了,约莫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亭月说罢便退了出去。 “父亲息怒。”京珉说,“皇叔有数。” 雍帝嗤笑,“在爱惜身子这一点上,你皇叔最是没数。” 京纾打了个喷嚏。 徐篱山把脸上的帕子扯下来,瞥他一眼,“一骂二念,有人在骂你。” 京纾看向他,“是你。” “放屁。”徐篱山抱怨,“就知道污蔑我……睡了。” “回京后若陛下问起你我的身子,记得替我隐瞒。”京纾说。 “莫先生不是跟表哥一起回了兰京吗,陛下要问该问他啊。”徐篱山说。 京纾说:“他知道什么不该说。” “好吧,我知道分寸,不会泄露您中毒多年身体虚弱这个大秘密的,但是,”徐篱山睁开眼睛,“你身上有药味儿,表哥估计也闻到了。” 京纾倒是把京珉忘了,闻言说:“那回京后跟莫莺串个口供,随便编个小病症。” 徐篱山啧啧,“您把欺君之罪犯得也太熟练了吧。” “嗯。”京纾看向他,“我杀人也很熟练。” 徐篱山闭眼道:“好的,晚安。” 京纾提醒,“还没到夜间。” 徐大神拿腔拿调,“日夜混沌,何必分明?” “仙者高见,”京纾说,“我受教了。” 徐大神说:“这些不必受教。” 京纾问:“那哪些必要?” 徐大神说:“比如调节婆媳矛盾的武器是丈夫,换到我们身上来,再换句简单点的话说,就是如果陛下以后要为难我,你得护着我。” 京纾好奇,“陛下为难你做什么?” 徐篱山想了想,“或许因为我没法生孩子,给你传宗接代。好多恶婆婆不都是因为这一点苛责儿媳的吗?” 京纾看了眼他平坦的肚子,“你怎么笃定你没法生?” “……”徐篱山说,“哥们儿,我是男的。” 京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但是没人说男人一定不能生。” “……”徐篱山请教,“怎么生呢?” 京纾思索了片刻,说:“待我回京去元净寺问问了无秃驴。” “佛门重地,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徐篱山奉劝他,“我佛不渡癫公。” 京纾问何谓癫公? 徐篱山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癫公,癫公就是你。” “好吧。”京纾试图理解,坦然接受,举一反三,“那你就是……癫婆?” 徐篱山:“……我是男人。” “好的。”京纾修改答案,“癫男。” 徐篱山:“?”
第64章 风月 徐篱山与京纾说好了要先找莫莺串口供,但雍帝显然知道有些人不老实,因此京纾的马车还没到肃王府,京纾便被雍帝先一步请入宫了。 另一边,徐篱山半路和京纾分开,抄小道回到文定侯府,被猗猗缠着询问半天后刚一进屋,就感觉到了有客来访。 “徐六公子。”亭月从屏风后现身,朝徐篱山拱手,“叨扰了。” 徐篱山也不惊讶,回礼道:“公公既是暗自前来,我便不请您喝茶了。” “此次来访,是为陛下问三句话。”亭月轻声道,“其一,殿下身体康健否?” “不太康健,喝着药呢。”徐篱山叹气,“不过具体是什么病症,我就不知道了,公公直接去问殿下才行。” “公子这般回答,第二问便可免了。”亭月说,“陛下第三问,公子此次助殿下救回二皇子、解决匪患,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徐篱山闻言拱手,说:“篱山擅自出京并非想插手公务,只是担忧二殿下安危,既然得知二殿下遇险,篱山自当全力相助,不敢求赏赐,但求陛下仁慈,不追究篱山的过错。” “陛下说公子有情有义,忠君孝父,是极好的。”亭月说,“公子并未去过邕州,何来的插手公务,因此陛下不罚不赏,至于二殿下与肃王殿下要如何答谢公子,陛下是不管的。” 他说罢颔首,绕回屏风,从后窗走了。 “这亭月公公也是翻窗的行家啊。”徐篱山感慨不已,转身出了屋子,坐进了廊上的摇椅。他叫了猗猗,把人上下打量一番,“刚才没来得及说你,吃胖了啊,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这小日子很滋润嘛。” 猗猗用手捂住脸蛋,嘿嘿道:“公子不在的这段时日,褚二公子总是派人过来问候院子里,怕我们受欺负,还时常送猎物过来给我们吃。少爷和褚二公子感情真好……哦,对了,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少爷说。” 她放下手,变了副神色,“褚二公子前段时日跟五少爷打架,不小心摔了腿,现在还在府里禁足呢。” 徐篱山脸色一沉,叫柳垂去套马车,又问猗猗:“什么情况?” “您别着急,那会儿奴婢带着药材去长宁侯府探望过了,褚二公子没什么大事,就是伤筋动骨必要修养一段日子。”猗猗跟着他往院外走,小声说,“是五少爷在外头说您坏话,还想害您,被褚二公子听见了,褚二公子当即就掀桌踹门打人了。” 褚凤自小练武,后来还缠着柳垂偷师,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还是有几招手脚功夫的,打徐如柏绝对是打着玩,怎么会摔了腿? 徐篱山大步流星,猜测道:“凤儿被围殴了?” “哪能啊?当时褚二公子身边还跟着师副使,那些纨绔们哪敢上来围殴?是褚二公子打五少爷打得太投入,不慎撞翻了栏杆,把自己撞出去了。” “这傻逼。”徐篱山哭笑不得,又问,“徐如柏呢?” 猗猗“哎哟”一声,说:“五少爷是被抬回来的,您没瞧见,那一脸鼻青脸肿,手脚蜷缩的,可吓人了!不过他也活该,谁让他想欺负少爷!” 他们说着话快步出了侯府,一起坐上马车往长宁侯府去。 到了地方,柳垂和猗猗等在外头,徐篱山大步进了侯府,径自往褚凤院里去。褚凤被禁足许久,整个人活似被吸干了阳气,躺在竹椅上看着徐篱山走过来,呐呐道:“我这是做梦了。” 徐篱山走到他面前,说:“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山儿……”褚凤伸手扯住徐篱山的袖摆,尾音一唱三叹,幽怨得能就地招魂了,“山儿,我是真的活不长了,我——” “活不长就滚棺材里去。” 后头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褚凤浑身一颤,立马收回手闭眼装死。 徐篱山清了清嗓子,转身朝来人卖乖一笑,“大哥,今儿回来这么早啊?忙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我去给你煮杯茶?” “不必。”褚和看他一眼,“我今日休沐,不累。” 徐篱山干笑:“哈哈。” “他要死就死,”褚和看了眼褚凤,朝徐篱山颔首,“你跟我进来。” 徐篱山“哦”了一声,麻溜地跟进了主屋。 褚凤睁开一只眼睛快速地瞟了主屋一眼,环顾四周用气声喊:“柳——垂?垂——垂——哥!快——带——我——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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