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徐篱山微笑,抬手道,“辛统领,请。” “徐六公子请。”辛年侧手,率先进入王府,把徐篱山领到主院书房,示意他进去。 说实在的,徐篱山多少有点心慌,毕竟那夜他亲了就跑,也不知道京纾后来作何反应,但当晚他的确做了个被京纾割了嘴巴舌头的噩梦,吓得第二天起来连吃两大碗羊肉辣子汤饼然后拉了大半天肚子——他合理怀疑这是个不妙的征兆。 简直越想越心虚,徐篱山站在书房门前和门口轮值的近卫大眼瞪小眼,就是不敢抬脚,直到里头传出一道声音。 “需不需要请轿子抬你?” 徐篱山立马立地抬脚进去了。 京纾正在编一条降真香手串,等人走近了便说:“又去吃酒了,看来伤好透了。” 徐篱山解释说:“回殿下,也没喝多少,就抿两口。” 京纾微微偏了下头,“文书在案几上,过去处理。” “在这里吗?”徐篱山说,“要不卑职拿回去处理,明日拿到金昭卫署或是送到您这儿来。” 京纾抬眼看他,“我说,现在处理。” 好嘞好嘞好嘞,您大您说了算,徐篱山面上赔笑,不敢再说废话,麻溜地走到榻上坐下,开始埋头处理文书。一本、两本、五本……这也没有什么紧急要务啊,他暗自咝了一声,合理怀疑京纾果然看他不爽,找机会折腾他! 书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徐篱山翻册子和京纾偶尔拿一下珠子的动静。辛年煮了热茶,端到京纾面前,又给徐篱山端了一盏,在对方受宠若惊且极其浮夸的眼神中轻步退了出去。 亥时,徐篱山打了声呵欠,抬手将所有文书摞好,把总结好的事务册递到书桌前。待京纾检查无误,他刚想开口说要走,就听见对方说:“马上过年,你替我写一封贺帖给陛下。” 这就是领导让无偿加班干的还是私活吗?徐篱山内心咆哮,但还是看在摸了老虎屁股还没被明确发落的份上忍了,转身走到书架前拿了张帖子回案几上埋头干活。 约莫一刻钟,他把贺帖递给京纾,“殿下看看是否合适?” 京纾拿起贺帖一瞧,一笔极清丽灵动的小楷,遣词造句也不错,便点了下头。 终于妥了,徐篱山呼了口气,“那卑职就告退了。” “不忙,”京纾说,“我这里有一卷《梅花帖》旧版,你来仿写一卷,我一起呈给陛下。” 徐篱山深吸一口浊气,微笑道:“……殿下,恕卑职直言啊,这个点,狗都在酝酿睡意了。” 京纾问:“你是狗吗?” 狗都不如呢,徐篱山抹了把脸,语气克制而礼貌,“殿下,恕卑职再直言啊,您是在公报私仇吗?” “此话从何说起?你我之间有什么私仇?” 你再给我装!徐篱山袖袍底下的拳头梆硬,直言道:“因为卑职那夜酒后失态,亲了您。” 门外传来一两声咳嗽声,猝不及防又立马憋了回去,书房再度陷入安静。 过了几息,京纾才说:“所以你也觉得自己做了这种事,会被我报复?不过我倒是奇了,我在你心里何时变成了菩萨心肠,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段报复,嗯?” 也对哦,徐篱山竟然无法反驳,“那您这是干什么啊?” “陛下喜欢你的字,我让你多写点给他,他一高兴就要赏你,不好么?”京纾摇头,“狗咬吕洞宾。” 徐篱山:忒,你才狗! “多谢殿下,您真是太好心了!”他一拍掌,精神倍儿好,“卑职这就去写!” 京纾指了《梅花帖》的位置,宽恕般地一点头,“去吧。” 于是徐篱山又三度宠幸案几。 半晌,辛年进屋添灯,余光瞥见徐篱山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便轻声请示:“主子?” 京纾没说什么,辛年便又轻悄地退出去了。他走后,京纾坐在书桌后看了案几那边一会儿,突然起身走了过去。 徐篱山侧趴在案上露出半张脸,白皙精致,淡红的嘴唇因为睡姿被挤压得嘟了起来,京纾的目光在那唇间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挪开。徐篱山右手指间还架着笔,手头的活做了大半,突然,京纾目光稍顿,被他压在手臂下的一张纸攫住了目光,只见那纸上墨迹点点,露出画的半只仰头王八,旁边写着整整齐齐两个字——京纾。 京纾:“……” 他伸手捏住徐篱山的鼻子,不过两息,徐篱山下意识地抬手一巴掌打中他的手背,毛笔“啪嗒”落在案上又滚了下去,弄脏了榻上的毯子,这人懵然转醒,很不爽地瞪过来,一眼、两眼,终于看清眼前是谁,又立马蔫儿了。 “殿下……”徐篱山坐起来,京纾已经收回手。他抬手揉揉鼻尖,闷声说着假话,“卑职不该睡着,劳烦殿下亲自叫醒,卑职错得很离谱。” 京纾负手而立,睨着他说:“出去玩是精神百倍,坐下来办事就没力气?” 那能一样吗?徐篱山耷拉着脑袋,“有,有力气。” “那还不起来做事?” 这可恶的上司简直把人当驴使啊,徐篱山在心里骂声连连,嘴上有气无力地“噢”一声,身体却很有眼力见儿地端坐起来,旋即就看见了被自己压在手臂下的纸,那上头好亮眼的半只乌龟……我勒个去,怎么忘记这茬了! 他胆战心惊地瞥一眼旁边,不妙正好被京纾逮到,“看什么?” “没、没什么。”徐篱山干笑两声,管他是掩耳盗铃还是亡羊补牢呢,立马抬起胳膊压住那半只乌龟,埋头继续干活。 京纾没有说话,转身回到椅子上。 又是半个时辰,徐篱山终于干完一卷《梅花帖》,期间京纾不发一词,但他并没有觉得庆幸。再次走到书桌前时,徐篱山开始循环默念“放过我”,很怕京纾又拿出什么菊花帖芙蓉帖他奶奶的帖,好在京纾并没有继续不做人,检查过之后就将帖子放进木匣。 “今夜有劳你了。”京纾说。 徐篱山刚安的心因为这句稍显温和的话又猛地提到喉咙口,果然,京纾随后又说:“画的王八也栩栩如生。” “殿下!”京纾双手扑上桌沿,以头抢桌,嚎丧似的阵势,“卑职一时鬼迷心窍,您大人有大量,给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京纾看着抵在桌上乱拱的脑袋,说:“我不打算给。” “别别别,真的给一次吧。”徐篱山双手举到脑袋前,合十求饶,“殿下,卑职不敢了还不成吗?殿下,您最好了,您是全天下最宽容大度的人……”他哼哼唧唧,鼻子里哼出猪叫声也顾不上了,一句接一句地夸,就怕京纾把他踹湖里当真王八。 京纾看着他交叠在一起还搓来搓去的双手,说:“背后不敬上官,没规矩。” “嗯嗯。”徐篱山不敢回嘴,“卑职错了。” “你既然在我手底下做事,我便有管教你的职责。”京纾说,“明日会有嬷嬷到侯府教你。” 徐篱山猛地抬头,“啊?” 这是要上演《还珠格格》里容嬷嬷的情节吗?不要啊! 徐篱山连忙绕过书桌凑到京纾身边,扒着他坐下的椅子扶手说:“殿下,别,真别,卑职保证没有下次,就别劳烦宫里的人了吧?” “那你就好好学,少劳烦他们一点。”京纾说。 “其实可以不劳烦啊!”徐篱山苦苦相求,“殿下,殿下……您行行好吧,要不您先暂时给个机会,下次卑职再犯再一起罚?” 京纾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偏头抬眼瞧他,“你没规矩的次数,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徐篱山:“……”倒也是哈。 京纾不再看他,话锋一转,“你不想要嬷嬷教,那我就给你换个法子。” 徐篱山简直像被一闷棍敲傻脑袋的鱼,忘记了警惕,闻言眼睛一亮,立马点头拍马屁,“殿下天下第一好!” “从明儿起,下值后到我府上来,休沐日早上就过来,”京纾在徐篱山不敢置信后又悔恨莫及又痛苦万分的目光中说,“我亲自管教你。” 书房安静几息,突然爆发出一声哀嚎:“不要哇殿下,卑职岂敢劳烦您纡尊降贵、亲自教导?卑职不配啊!” “无妨,就当我好心施舍。” “卑职愧不敢受啊!” “不受这个,那就受点别的。” “多谢殿下恩德,卑职愧领!”徐篱山无比滑溜地改口,“卑职明日下值立刻马不停蹄地登门求教。” 京纾露出个“这才对嘛”的表情,说:“去吧。” 徐篱山行礼告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京纾起身走到窗前,见徐篱山佝腰驼背,双臂来回地晃,跟个游魂似的荡出了院子,不由心情颇好,说:“把余下的公务拿过来,我夜里批了。”
第32章 质问 “安平城来信,云絮已经平安抵达,寄给两位公子的信也都到了。” 柳垂将信交给徐篱山,徐篱山看罢顺手烧了,说:“人到了就好……今日我要去肃王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也别在外头枯等,自己去玩吧。” 这几日,徐篱山下值后准时前往肃王府挨训,每个夜里出来都像是被吸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柳垂都看在眼中,此时不免问道:“肃王既然放了云絮,就不至于再发落她,你若担心他处置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和他保持距离,让他舒心,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接近肃王?” 徐篱山穿外袍的动作一顿,也不隐瞒他,说:“我要做一件事,接近京纾是最好的办法。” 柳垂在这瞬间明白过来,看了他片晌才沉声说:“二皇子身后有文定侯府和太后,三皇子身后有皇后和明恩公府,六皇子身后是宁远伯府,唯独五皇子没有尊贵的母亲和显赫的舅家。陛下让肃王亲自教导五皇子,是为了保这个儿子,因此于公,肃王不会伤害五皇子,于私,他们这么多年的叔侄情谊不是别的皇子能比的。” “我知道。”徐篱山笑一笑,直白地说,“我是想过二殿下当皇帝,如此可以保侯府,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大开杀戒,但我现在犹豫了。” 柳垂上前替他系上斗篷,垂眼说:“二皇子没那份心性,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所以我得先靠着京纾啊,而且你不觉得事情很有趣吗?”徐篱山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如今我去肃王府,近卫统领辛年会给我倒茶添茶,这是一个侯府庶子该有的礼遇么?京纾多么高高在上啊,他看起来对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却偏要浪费自己的时间来教我训我,这是在跟我玩儿呢。”他转身看向衣柜旁边的长身铜镜,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兴趣盎然,“诶,你说,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啊?” “莫要得意忘形。”柳垂抱臂靠在桌边,“身居上位、翻手云雨者最忌讳自己失控,等他意识到了,你也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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