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滚出去。” 凌沛:“……” 他咽下多余的感伤,还没叫骂,突然听到身前的人淡声开口。 “已经魂飞魄散,” 闻言,孤云微猛地睁眼。 他捏诀的手也猛然一紧,运转的灵力在体内滞乱,似乎搅得他气血翻腾,呼吸不由自主,渐渐急促。 他听到脚步声。 灵识寻不出的踪迹正在走近,就在他身边。 “——何必白费力气。” 凌沛僵住了。 他转脸的动作僵住,连舌头都僵住了。 魂飞魄散。 这四字在臭狐狸面前可是天大的忌讳! 此人造孽啊,偏挑他在场之时前来找死—— 他正想着,惮赫威压果然去而复返,压在身上,脚下立刻蛛网开裂,他险些跪倒在地。 幸而这人类摆手散去重压,他喘了口气,忙跑到对方身后躲避,之后保持绝对沉默,不想惹起狐狸一分一毫的注意。 孤云微也如他所愿,连回头都欠奉,仍旧盘坐蒲团,只是膝上掐诀的手早已垂下,缓缓成拳,竟然——隐隐在颤抖? 凌沛揉了揉眼,没能仔细看清,冷不丁听到孤云微的话,顿时收回视线。 孤云微嗓音低沉,缓声道:“你说,魂飞魄散?” “你亲眼看见,不该问我。” 孤云微五指愈紧。 他垂眼,看到膝前被几度攥紧的褶皱,脸色截然相反的平静。 身旁是虚是实,他看不清楚。 这样的幻境,五十年来并非第一次出现,不论开局如何,梦醒总是同一个结果。 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胸膛里这颗早已衰竭的心,今日跳动得异常,重得恍如鼓响,让他头晕目眩。 “……” 身旁衣料窸窣。 来人走到身前,轻晃的下摆映入眼帘。 孤云微呼吸微重:“你……” “抬头。” 孤云微一顿。 梦里,他从来见不到那张脸,记忆里只剩漫山遍野的血迹,他已不想再见一次。 “看着我。” 孤云微抿直薄唇,眸光依言微抬,自下往上,看清男人的全貌。 ——陌生的脸,陌生的身形,陌生的声音,以及全然陌生的气息。 这不是时亦尘。 所幸,他要找的人,也并非时亦尘。 孤云微看向那双眼睛,目光怔怔,膝上的手缓缓松开,下意识抬手,握住身前垂下的袖袍,情难自禁,已经问出口: “是你吗?” 他从蒲团起身,却被衣袍绊住,踉跄一步,单膝点地。 萧沉抬手,正要扶他起身,动作却被他一把按住—— “别走!” 孤云微紧紧攥住萧沉的手,低声道,“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 “……” 萧沉扫过一旁目瞪口呆的凌沛,挥手把人送出门外。 关门声合起,他把孤云微从地上捞起来,再散去地面徒劳无功的还魂阵,才道:“没错。是我。” 孤云微怔住了。 他顺势抱住萧沉,哑声道:“师尊……” 萧沉看他一眼,眉间略有痕迹。 即便主系统第一时间切断了小世界内的影像记录,他想看的已经看到。 孤云微在时亦尘死后说的话,显然不是小世界内孤云微会有的表现。 情绪波动是他彻底冲破枷锁的关键。 时亦尘在眼前灰飞烟灭,是关键的钥匙。 孤云微的话也足以证明,当时的他,正在和主系统直接对话。 但既然冲破枷锁,孤云微对主系统空间了如指掌,不该执着时亦尘的生死,更不会兴师动众,号令宗门念诵还魂诀。 师尊? 这样的称呼,只存在于小世界。 萧沉眸光微动,正要拉开距离,听到耳边隐忍缠乱的呼吸,落向孤云微肩膀的手微停,转而覆在他颈后。 孤云微把脸埋得更深,双手抱得更紧。 他已竭力遮掩,呼吸间的颤抖却涌遍全身,他只能闭起双眼,凝神倾听耳边阔别整整五十年的脉搏。 萧沉垂眸,看到他早已染红的眼角,又收回视线,只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短短四字。 孤云微眼眶陡然酸涩,久久没有松手。 他闷声道:“这是师尊本来面貌吗?” 萧沉说:“嗯。” 孤云微抬头,看到萧沉的侧脸,又抬手抚在这张脸的下颌,轻声道:“这段时日,师尊在疗伤?” 萧沉说:“算是。” 孤云微稍稍往后,看向萧沉的眼睛:“你的伤怎么样,有无痊愈?你……还会走吗?” 他想问的是哪一句,一目了然。 萧沉说:“我可以留下,不再离开。” 孤云微眼底微红,直直看着他,唇边牵起的浅笑愈深愈浓。 恰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 “尊座,阵势已成,请您出关主阵。” 孤云微眸光微转,脸上笑意不见,语气冰冷:“让他们都滚出天泑,往后不必再来。” 门外愣了半晌,才回道:“是。” 孤云微收回视线,还没枕回萧沉颈侧,对上萧沉的双眼,动作微顿:“师尊为何这样看我?” 萧沉和他对视,只说:“你的成长已经足够。” 足以应对一切。 孤云微情绪一时失控,主系统如临大敌。 这次主系统受到重创,想必就是导致他记忆回退的代价。 但孤云微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神智也完好无损,不仅安然无恙,解封的实力也没有消失。 换言之,主系统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换回了无关紧要的记忆封锁。 它已经承担不起相等的代价。 只要再来一次,孤云微不过痛苦一时,却能彻底破封而出。 “成长?” 孤云微敛眸,“师尊,这种成长,我宁愿不要。” 萧沉垂眼看他:“即使这样做,可以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孤云微手上一紧,脑海里有莫名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看不真切,也难以细究,只道:“本该属于我的,我会亲手拿回。” 话落,他又看向萧沉,嗓音轻得模糊不清:“五十年日日夜夜,弟子无时不在记起那一刻……实力有所长进又如何,怎能抵消弟子经受的丁点折磨?” 萧沉还没开口。 “这种成长,让弟子痛不欲生……” 孤云微倾身,伏在萧沉怀里,“只望师尊不要再食言,弟子所求不多,与师尊安稳一世即可。” 萧沉转脸时无意划过孤云微的脸颊,他抬指抚过,难得沉默。 答应过的事,他只有一件没有做到。 孤云微看着他,直觉脸上酥麻的痒意迟迟不退,不由鬼使神差,吻在他衣领下的颈侧,心跳当即悄然如雷。 “师尊,” 孤云微挑眼看到萧沉毫无在意的反应,说话时开合蹭磨的唇轻轻滑动,一贯沉峻的嗓音缓言细语,“可好?” 一世罢了。 萧沉说:“随你吧。” 孤云微无声轻笑。 他问:“不再食言?” 萧沉说:“不再食言。”
第94章 “他什么意思?” “弟子不知……” “你去问问!” “弟子不敢……” 凌沛恨铁不成钢:“你跟在他身边五十年,问一句话有何不敢?” “……”昌丰说,“凌长老为尊座师弟,若您亲自去问——” 话没说完,被凌沛摇手打断,振振有词道:“算了算了,从此不再使唤各大宗派的人总是好事一桩,何必要追根究底呢!” 昌丰:“……” 凌沛又转向丹房紧闭的房门。 脑海里闪过方才屋内看到的情景,再想起那道背影—— 那个人类到底是谁,怎会让他这般熟悉? 他还在暗暗思索,忽然,门开了。 两道人影并肩走了出来。 昌丰不敢多看,立刻弯腰行礼。 凌沛下意识看向孤云微身侧的人,却不由一挑眉头。 原以为相貌得天独厚者,唯有臭狐狸一个,不想今日又看到一位。 只是这气度神情,又教他似曾相识…… 难道他曾见过此人? 不应该啊,如此容貌,若他见过,怎会相忘—— “管好你的眼睛。” 回过神,凌沛才后知后觉,一时贪看,竟看呆了:“……” 见孤云微不露声色挡在男子身前,他讪讪半晌,嘴硬道,“我的眼睛长在我身上,想看谁就看谁,我偏看……” 可臭狐狸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他想看也看不真切。 倒是…… 凌沛看着孤云微。 自从师尊身陨,孤云微表面的潇洒倜傥、君子端方全然变成了残酷杀伐、冷厉无情,好看有余,生人勿近。 今日却好似回到往昔。至少那双几乎慑人魂魄的眼睛里,不再有涌如滔天的杀意。 正在这时,头顶高空传来一声惨叫。 凌沛抬眼看过去,皱了皱眉。 对这个俞春新,他也厌恶至极。 那日孤云微回到天泑秘境抽出此人神魂审问,残暴凶戾,青叔阻拦不成,他原本也有些不忍,可听到此人杀害师尊,竟只是为了使他名正言顺转投太启宫门下,实在是令人作呕。 虽说俞春新道出师尊似乎并非时亦尘,而是夺舍歹人,但杀人用的秘法是以时亦尘魂血为引,如此矛盾,难以信服。 记起师尊,凌沛心中黯然。 他正要默默悼念,就听到孤云微的声音。 “师——”孤云微看了凌沛一眼,回眸看向萧沉,转而道,“你要如何处置他?” 萧沉没有在意,摆手随意凝出的一支利箭转瞬千里,径直穿透不成人形的俞春新丹田。 惨叫声戛然而止。 火链收束,大阵内的业火无风自起,将残存的污秽一并燃尽。 阴暗压抑的高空一经清朗,陡然开阔。 凌沛愣愣看着万里晴空,突然看向面前的两人。 他不是傻子。 俞春新受鞭笞五十年,足见孤云微恨意之重,怎么平白无故直接把人杀了?再则,杀害师尊的凶手,孤云微绝无可能假手于人,让旁人处置。 这个人类,究竟是谁? 萧沉注意到他的视线,却并不放在心上,只对孤云微说:“你来灵山,是想接手天泑?” 孤云微摇头,笑说:“我到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萧沉看过他,才转向凌沛:“传讯苏雪宁,回来接任域主。” “……啊?”凌沛装傻充愣,“……苏师姐?” 孤云微转脸看他:“怎么,她不在氏晏山?” 对上这道重又凛寒如血的双眼,凌沛只能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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