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海应是,将拂尘往腰间一别,躬下身,扶着皇帝一步步往玉阶上而去。待皇帝走到最高处,百官以卫悯、顾凌洲、韩莳芳、谢兰峰为首,于阶下跪地伏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场酝酿已久的大朝会,因为谢兰峰率领三千铁骑从天而降,皇帝绝地反击,扳回一局,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 这一夜,许多上京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铁蹄踏过地面的声响。 谢府府门大开,孟祥领着所有下人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哽咽:“属下见过侯爷。” 谢兰峰一身玄色大氅,披星月而归,于马上笑了笑:“都起来吧。” “是。”孟祥红着眼站起来,上前熟练握住马缰:“属下给侯爷牵马。” 孟祥在北境侯府当了许多年的管事,年轻时是谢兰峰副将,如今见到旧主,自然激动。 谢琅落后一步。 李崖抱着一只海东青过来,不掩欣喜低声禀:“是雍临和李梧传来的消息,说已经按着世子布置,成功将二爷和苏公子从卫府救出!二爷听闻侯爷平安到京,喜不自胜,正往谢府赶来。” 谢琅点头。 进了主院屋里,谢兰峰在上首榻上坐了,谢琅方撩袍跪落,双膝着地,再度郑重磕头拜了下去:“孩儿见过父亲。” 谢兰峰问:“不怪你爹逼着你来上京成婚了?” “孩儿不敢。” 谢琅由衷道。 上一世,他不满与卫氏婚事,和爹反目,新婚夜擅自逃离上京,回到北境后,都一直和爹闹着别扭,不肯主动服软,当面遇上,也装作没看见,不肯和爹说半句话,以至于后来谢氏阖族蒙冤,父子阴阳相隔,便是说再多话,爹也永不可能再听见,心中只有无尽悔恨。 如今重活一世,岂会再如上一世一般意气用事。 “长高不少。” 看着壮实不少的儿子,谢兰峰亦感慨万千,用力拍了拍谢琅肩膀,道了声:“起来吧。” 父子二人坐定后,谢琅问了最关心的问题:“爹是如何瞒过卫氏耳目悄悄抵达上京的?” 谢兰峰喝了口热茶,道:“你爹在沙场上征战了一辈子,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被几个杀手逼到绝境。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为父根本没进平城。” 谢琅意外:“没进平城?” 谢兰峰点头。 “前面探路的斥候发现不对后,为父便绕道而行了,真正进平城的,是游方带的三十散骑。他们一进平城,便遭遇截杀,被逼入山林后,直接杀了马,跳崖逃生,眼下都平安无事。” 游方,是谢兰峰麾下副将。 “为了安全起见,我让人将一切传信之物都收了起来,切断与外界联系,隐蔽行踪,好在你沉得住气,没有乱了方寸。” 谢琅抚膝:“刚开始听闻消息,孩儿的确以为爹真的遭了不测,后来听赵元说那片林子里发现了烧焦的马骸骨,才起了疑心。北郡的战马,都是烈性子,就算是带着主人一起跳崖也不可能原地等着被火烧死,孩儿便猜到,是爹为了迷惑那些杀手才想出的招数。” 谢兰峰叹口气。 “战马何其珍贵,若非实在无路可走,游方他们也不会走到杀马这一步。” “自然,这回也多亏了你让京南那二营提前接应,否则为父还凑不齐三千铁骑呢。” 谢琅便问:“那二营爹用着可还顺手?” 谢兰峰道:“歪瓜裂枣,勉强一用吧。” “……” 孟祥恰好从外进来,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侯爷眼光也太高了些,世子重组的这二营,这半年可是战功累累,名扬京南呢。” 谢兰峰困惑地瞅了眼儿子。 “其他的也就罢了,你这两个营,为什么取名叫什么飞星、流光,听着与你的格调不大相符啊,与咱们北境军格调也不符。” 谢琅正喝茶,听了这话,直接一口水呛了出来,呛住了嗓子。 谢兰峰越发好奇。 “怎么?真有讲究?” “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谢兰峰:“什么?” 谢琅便道:“飞星、流光,在诗中都有迅疾之意,孩儿建立这两营,就是要让他们在作战时迅若风雷。” 谢兰峰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你最近都开始读诗了?” 谢琅一笑:“是啊,孩儿还读了不少呢,爹要听听么?” 谢兰峰冷哼。 “不用了。你娘总说你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如今来了上京,倒是出息了,看来这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您是我亲爹么。” 看着自家老爹一副幸灾乐祸面孔,谢琅再也忍不住:“您儿子在这上京城里,九死一生,日日和一群老狐狸玩心眼,其中辛苦,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谢兰峰伸手,揉了揉儿子脑袋,忽道:“对了,你在信里一直让我提防柳氏,还不许老三和柳氏议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琅道:“如果孩儿告诉爹,有朝一日,柳氏会对谢氏不利,出卖爹,出卖谢氏,甚至是用老三的头颅邀功,爹信么?” 谢兰峰用异样目光望着儿子。 半晌,道:“柳氏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我不是不知道,但柳氏行商起家,掌握着好几条重要商路,的确能为北境军提供许多便利。” “我不知你这可怕想法从何而来,不过,身为一军统帅,你爹是不能只凭你一面之词就将人家立了军功的子弟革职查办的,此事,我会让你大哥仔细查证。若柳氏真如你所说,存在不轨之举,自有军法处置。” “至于三郎和柳氏七娘的婚事,你娘已经设法推了,三郎年纪还小,等两年再议也是来得及的。” 谢琅点头。 上一世,柳氏能在关键时刻反咬谢氏一口,提供谢氏通敌罪证,皆是因为与谢氏有姻亲之谊的缘故,只要能斩断这段关系,柳氏没那么容易矫造证据,以后收拾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何况,经历过大朝会,如今的卫氏已经今非昔比,想再如上一世一般栽赃构陷谢氏,也不可能轻易得逞,一切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正说着,廊下传来急促脚步声。 崔灏和苏文卿一前一后进来,后面跟着雍临和李梧。 “大哥!” 一见谢兰峰,崔灏双目一红,就要跪下。 谢兰峰把人扶住,道:“行了,这家里就别作这些虚礼了。” 苏文卿随即撩袍跪落,端端正正行了晚辈礼,道:“文卿见过侯爷。” “快起来。” 谢兰峰打量着苏文卿,见他一身青衫,风采卓然,称赞道:“许久不见,文卿是出落得越发一表人才了。” 苏文卿微微一笑。 “侯爷谬赞。” 谢兰峰:“我与你义父是结义兄弟,你直接唤我一声伯伯便是,不必这般生分。” “是,谢伯伯。” 苏文卿笑着应下。 接着,雍临和李梧也上前见礼。 谢兰峰吩咐孟祥:“去给二爷他们准备些夜宵。” 孟祥应是。 众人坐定后,谢兰峰问崔灏:“你与文卿都无碍罢?” “无碍,卫悯只是将我们关在乌衣台上的一间茶室里,并未将我们如何。多亏唯慎筹谋得当,让李梧和雍临扮做杂役潜入卫府,直接在卫府纵了一把火,与外面的亲兵里应外合,将我与文卿及时救了出去。说来,唯慎,李梧和雍临手里怎会有卫府的通行令牌?” 一时,所有目光都看向谢琅。 谢琅道:“是韩莳芳派人送来的。” “原来是他。” 崔灏恍然大悟。 “陛下这回能化险为夷,这位韩阁老,还真是功不可没。”
第100章 金错刀(一) 大朝会风波到了第二日方显出余威。 姚氏阖族下狱,吏部尚书姜焕因利用京察排除异己、与逆党过从甚密的罪名被革职流放,继任的吏部尚书名刘茂效忠于裴氏。裴氏与卫氏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因为雍王被立为储君一事,算是彻底撕破脸。 刘茂继任吏部尚书后首先将京察中被革职的官员全部起复官复原职。这些官员恨透了卫氏成了裴氏用来攻击卫氏的有力工具,一封封检举书信雪片一般飞向吏部和凤阁,矛头直指卫氏党羽。一大批效忠于卫氏的官员被革职逐出朝堂,勉强能留下的,不是因为吏部开恩而是这些官员临阵投靠了裴氏并愿意主动揭露卫氏罪证甚至是首辅卫悯担任首辅期间重重独断专横的“不法不敬之举”。 然而这些罪证并没能落到实处。因卫悯毕竟是上京第一大世家卫氏家主还是凤阁首辅,先帝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普通罪名根本没法撼动其地位除非是如姚广义一般的谋逆大罪。但姚广义谋逆的关键时刻,是卫悯出面制止并命骁龙卫将姚广义捉拿按这个逻辑讲卫悯这个首辅不仅没有参与谋反还护驾有功。 三日后早朝上,卫悯主动上书请辞首辅之位,请求避居府中养病。 天盛帝念及昔日师生情谊,没有答应卫悯请辞要求,但准许卫悯告假休养。凤阁暂时不再添设新的宰辅,一应事务,由次辅顾凌洲与次辅韩莳芳主持。 同时,在大朝会上的有功之臣也得到了隆重封赏,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定渊侯谢兰峰因救驾有功获封为定渊王。滇南行军大都督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因平定西夷叛乱有功,被破例封为平南侯。 谁都能看出来,大朝会之后,与世家处于天然对立立场的北郡谢氏已经成为皇帝最强大的后盾。天盛帝还要擢拔谢琅比三品昭勇将军更高一级的三品武安将军,统领整个京南大营,最后在谢兰峰极力推辞下,才勉强作罢。 而裴北辰以二十六岁的年龄封侯,在大渊朝也算是史无前例的存在,同时也意味着裴氏以强势姿态,在上京这场政权更迭里占据了主动权。 其他当场护驾的文武官员,包括卫瑾瑜在内,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封赏结束,韩莳芳出列道:“陛下,眼下姚氏一族重要人犯皆已捉拿归案,唯有前任家主姚良玉仍潜逃在外,姚良玉聚集江湖匪类,公然与官兵对抗,还放出话,谁若敢靠近他的清鹤山庄半步,便教他有去无还。” 另一官员:“不仅如此,听说姚良玉还将先帝钦赐的一根金鞭悬挂到山庄大门上,说谁敢越过那道门,便是对先帝不敬。” 在大渊,世家大族豢养卫士死士是常有的事,然猖狂到姚良玉这个地步的,的确罕见。 韩莳芳接着道:“陛下,姚良玉身为姚氏前任家主,公然藐视国法律令,且纵容仆从在京郊大肆圈占良田,惹得民怨沸腾,臣以为,应当加派兵力,尽快将姚良玉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天盛帝掩唇咳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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