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吉空这才将眸光移向李长薄,面色不惊道:“贫僧见过殿下。殿下近日消瘦了。” “孤好得很。”李长薄道。 吉空又看向苏陌:“公子不必急于答复,贫僧可以等。” 李长薄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将苏陌揽入怀中,捂住他的耳朵,说道:“天下信徒千千万,吉空大师不去渡世人,倒打起孤身边人的主意了。” 那吉空却正色道:“殿下可知,你抱的是何人物?” 苏陌立马瞪向那吉空。 “孤抱的是谁,孤自然知晓,无须大师提醒。”李长薄道。 吉空双手合十,叹道:“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念了声佛,跪于众佛像前,诵起经来,不再理人。 李长薄恨恨看了那吉空一眼,这才松开苏陌的耳朵。 “清川与那吉空很熟吗?那种地方你也敢进?”李长薄握紧他的肩,道,“知道孤找不到你有多担心吗?” 李长薄情绪激动,嗓音有些大,见苏陌不说话,便又来哄:“清川没事吧?你不要听那吉空胡说八道,这世上的神与佛,都是苦难之人借来自求解脱的。” 苏陌面色有些苍白,心里仍旧想着方才吉空说的话。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苏陌早就已经感觉到了,写书人穿进了这本书中,就已经不再是操控一切的神明。 这书中世界、书中人物虽都出自苏陌笔下,苏陌虽创造了他们,但恐怕已经无法操控他们了。 苏陌心里想着事,面上便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孤草率了,不该带清川来天宁寺。”李长薄想想都后怕,他才离开一会,这吉空便趁虚而入要渡清川出家,清川若真听进去了一言半语,动了心思要跟他遁入空门,那李长薄以后可如何是好。 见苏陌还是不作声,李长薄索性揽过苏陌,命令道:“备车!” 鞋尖踢到了地上的银铃,叮当一声滚出好远。 可李长薄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那银铃,只管牵着苏陌大步流星往外走。 “风铎。”苏陌轻声道。 李长薄怔了一瞬,复又回头去拾那地上银铃,他擦净银铃上的尘土,塞到苏陌手中,道:“孤帮清川捡回来了,我们现在回家。” 李长薄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跨出寺门时,忽听丝竹声声,扰人心绪。 原来今日不光是天宁寺的布施讲法日,更是大庸民间“祭社稷”的日子。 人们在春季设坛祭祀社稷,祈求丰年,同时,会邀请乐坊过来为祭礼行乐。 祭祀台仍在紧张的布置中,祭礼还未开始。 一名女乐人抱着把阮琴坐在一团干草中,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她一人如在无人之境,兀自弹唱着一首曲子,声如天籁,情意缠绵。 隐约听她唱道:“……浮生如斯,缘起缘灭……前生犹未尽,今世意缱绻……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李长薄只觉心神俱摇,胸中情意亦一时难控,他忽的将苏陌一把抱起,抵着他的额头道:“清川今日身子舒服了些么?” 此时正值人最多的时候,李长薄此举引起不少人侧目,可他完全不再理。 “殿下要做甚?”苏陌道。 “出家人尚且尘缘未断,何况凡人。”李长薄眼中泛起了情意,“回去的路上……可以吗?” 苏陌心中一哂。 呵,李长薄,是不是该表扬你,学会了提前征求人的意见。 “两日后,便是弁钗礼了。”苏陌道,“殿下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正想着如何脱身时,忽听有人道:“哟,这是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吗?” 苏陌闻声望去,正是未央坊前不久刚行过弁钗礼的伶人,万九儿。 那万九儿素来眼红季清川,背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但碍不住季清川人气高,他再折腾,也被压得死死的。 那万九儿不认得李长薄,见他锦衣华服,看着又面生,便猜他是个外地来的有钱公子哥,莫非是季清川的秘密情人? 今日被他撞见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可不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 万九儿扶着小侍的手过来,说道:“清川不是快要行弁钗礼了么?怎可在这佛门圣地与人如此亲密,让人瞧了去,倒是坏了咱们伶人的名声。” 李长薄脸色垮下来,被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打扰了,他甚为不悦。 苏陌心笑,好样的,来了个工具人,便也不吱声,只看李长薄如何发作。 不料那李长薄根本懒得理万九儿,只吩咐侍卫长道:“封了他的口。” 他没打算放过苏陌,反倒将他一把横抱起:“孤抱清川回马车。” 苏陌心道不好,他察觉李长薄愈加加快的心跳声,有些慌了,他料定裴寻芳的影卫就在此处,便依照之前约定的暗号说道:“殿下,我想吃酥酪了。” 李长薄垂眸望他,道:“什么?” 未及苏陌回答,便听那边正在搭建的祭祀台轰然一声巨响,那三丈高、两人粗的祭旗杆,倏地倒了。 原本围绕在祭台周围的人群瞬间骚乱起来,人们惊慌四下逃窜。 苏陌眼中一暗,竟是这么个制造混乱的法子么? 伤着无辜的人了怎么办? 他忙回头去寻那方才坐在人群中弹阮唱曲的女子,却哪里还找得见人影。 突然涌上来的人群很快冲乱了侍卫们圈出来的队形。 混乱间,苏陌听见一个苍劲而成熟的声音唤道:“老臣贺忠,拜见殿下。” “贺卿怎会在此?”李长薄面色不惊道。 可苏陌很明显地感觉到李长薄手臂一紧。 魏国公贺忠? 他又怎么在此? 李长薄不动声色地将苏陌的脑袋摁进了怀里,一侧的侍卫很快递上来一件披风,李长薄用披风将苏陌严严实实包裹住,转身将苏陌交于后面的侍卫,命令道:“带他回马车。” “是。” 那贺忠脸色不大好。 撞见太子殿下与人卿卿我我本该装作没看见,可这太子毕竟是要与他贺家女儿议亲的人选,不闻不问有失父职。 可上次不夜宫之事已经让他与太子生了嫌隙,这次他变得更加小心了。 他也不窥伺太子那相好的样貌,也不问,只道:“老臣趁天宁寺布施日,来为犬子求个平安符,没承想遇见殿下,现下骚乱得很,老臣护送殿下回宫吧。” 李长薄却道:“孤今日还有他事,就不劳贺卿了。” 这边,苏陌被侍卫带着往马车去。 侍卫要请苏陌上李长薄的马车,苏陌执意不肯,便道:“太子殿下与魏国公今日定还有别的事要谈,请送我回不夜宫吧。” 那些侍卫颇为为难。 苏陌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甫一上车,苏陌便被一双手捞了过去。 熟悉的檀香味将苏陌包围,银铃撞在那人腰间佩戴的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苏陌忽而想到了吉空的那句话:这银铃,缠绕着太多世俗欲望。 车外,李长薄的人正在小声商量着是否直接送苏陌回去。 车内,裴寻芳贴上来,哑声问道:“公子与那吉空,在密室里聊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37章 香囊 苏陌纤睫轻颤, 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寻芳,有一瞬间的晃神。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苏陌自认为一直分得很清楚,写书人与笔下世界终究不在一个维度, 诸如裴寻芳, 不过是苏陌笔下的一堆方块字罢了。 可此时此刻,他如此真实地在苏陌面前, 浓郁的檀香, 温热的手掌,还有他沉稳的心跳声, 他当真是……虚妄吗? 虽然苏陌毫不留情拒绝了吉空,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可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吉空的话击中了。 他在意那些话。 “公子?” 裴寻芳双手扶着苏陌的腰, 避免苏陌直接摔在他身上,他仍记着苏陌那句未经允许不可再碰他的警告,可这手却控制不住的想触碰他,尤其这般扶着他,欲抱却不能抱, 实在憋屈得很。 车外脚步声靠近, 苏陌蹙眉, 以食指按于他唇上,示意他噤声。 有侍卫问道:“公子, 可是摔着了?” 苏陌转眸答道:“绊了一下,无、无……” 忽觉食指指尖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 苏陌蹙眉看去,裴寻芳已将半根手指卷入舌间。 说不清的痒意从指尖生起。 苏陌心里骂道, 这人,怕真是属狗的啊。 苏陌起了愠色,却不得发作:“……无妨。” 又问那侍卫:“何时出发?” “侍卫长去请示太子殿下了。”侍卫问道,“公子饿了么,需要准备吃食么?” 裴寻芳在舔他的指根。 苏陌喉结滚了一下,道:“我不饿。” 待那侍卫终于退开,苏陌伏近,压低声音威胁道:“松口。” 裴寻芳挑飞的凤眸染了点薄红,较往日又添几分颜色。他果真听话松开了口,装得受了委屈一般:“是公子先碰我的。” 苏陌愤愤收回手,嗤道:“掌印还真会见缝插针,外头还守着李长薄的人呢?” 裴寻芳毫不介意道:“外头咱家的人更多。” 苏陌气极反笑,又想,莫非那群祭社稷的百姓中也有裴寻芳的人,便向他打听:“方才我见到一名弹阮唱曲的女乐人,掌印可认得?” 裴寻芳立马问道:“公子看上那女子了?” 还真是个……讨人嫌的人呐。 苏陌道:“我瞧她容颜歌艺均为上品,在这种小乐坊太屈才了。” 裴寻芳这才扶着苏陌坐起,规规矩矩与他隔开一点距离,说道:“公子告诉咱家那吉空同你说了什么,咱家就为公子将那女子寻来。” 呵,果然事事不离交易。 苏陌索性如实道:“那吉空要渡我出家。” 裴寻芳凤眸微蹙:“那他必定铩羽而归。” “掌印就这么懂我?”苏陌往车壁上一靠,拢着袖子悠闲道,“我这身子是好不了了,若脱了贱籍,入了佛门,受了佛祖庇佑,吃斋守戒,清心寡欲,说不定还能多撑个一年半载。” 说罢又叹道:“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李长薄将我转为乐僧送进天宁寺了。” “失算了。” 裴寻芳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咬着牙问道:“公子当真是如此想的?” 苏陌微笑看他,眸光流转。 裴寻芳见着他笑便没来由的心痒痒,仿若那笑是挠人的羽毛。 可是,裴寻芳不能再同过去一般毫不避讳地同他调笑,在季清川的真实身份查清之前,裴寻芳的这颗心就得不上不下的吊着,进不得,亦退不得。 裴寻芳又问道:“那吉空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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