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竟敢玩我。 心中记下这笔账,恨恨道:“掌印下手够狠啊。” 裴寻芳也不辩解,倒来一杯清茶,递到苏陌嘴边让他漱口,道:“好的,下回我会注意的。” 妈的。 还有下回?! 这回换成裴寻芳兴灾乐祸了,他问道:“弁钗礼还要不要选李长薄?” 苏陌快被折磨得去掉半条小命,此刻哪肯松口,眼角的泪还未干,看着楚楚可怜,可他却仍咬着唇道:“必须选。” “为什么?杀李长薄的方式有千千万,公子为何非要将自己搭进去?”裴寻芳说道,“公子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 因为季清川是李长薄的死穴。 因为唯有季清川才能让李长薄得到他该得的惩罚。 可苏陌不能说。 他不能说他要替季清川虐渣男,更不能说因为李长薄是重生的,所以他更加要让李长薄尝尝上一世季清川曾经历过的一切。 “其一,要杀我的不是李长薄,而是操纵狸猫换太子的幕后人……此人与不夜宫的关系非比寻常,我需借弁钗礼与李长薄绑定才能逼他现形。” 苏陌几乎一字一喘,可喉间的血腥让他更加坚定:“其二,我要以弁钗礼为引子,让李长薄一步步失去民心、臣心、君心,甚至太后的宠爱……” “所以,弁钗礼非李长薄不可。这样解释,掌印满意吗?” 裴寻芳未作回应,只拿一双漆黑的凤眸凝着苏陌。 “我知道掌印的目标不是李长薄,也从未将李长薄放在眼里,可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必须要救赎的人,掌印能理解吗?” 裴寻芳沉默许久,而后问道:“要杀公子的是谁,公子要救赎的又是谁?” 好家伙,真会抓重点。 前一个问题是苏陌要引导裴寻芳慢慢去寻找答案的,而后一个问题,是万万不能让裴寻芳知道的。 可苏陌此刻哪还有心思分析什么角色和剧情,他只知道自己全身酸疼、疲倦得快要死了,多说一句话都觉累:“掌印放过我,行吗?” “不行!公子不说清楚,今晚就别想睡。” 苏陌暗呼要命。 纸片人是不是永远不会累,一天24小时精力充沛不需要休息。 可是苏陌不行的啊。 无奈之下,苏陌只得硬撑着说道:“关于要杀我的人,我曾怀疑是掌印。” 前朝余孽,趁机掉包大庸嫡皇子,动机非常合理。 若换作裴寻芳,他也得这么怀疑。 可苏陌很快否定:“但见到掌印后,我便相信,此事与掌印无关。” “不是太后,她虽不喜我母亲,却她是真正疼嫡皇子的,看她对李长薄的态度便知道。” “也不可能是柳氏,她多半也是个牺牲品。” “放眼整个大庸,王公重臣,后宫之人,这些年谁手握大权、谁与太子亲厚,再看看哪些利益团体因先皇后被刺杀、嫡皇子被掉包而获益最多……” 苏陌谨慎说着,怕透露太多信息,又怕误导了裴寻芳:“这个人必定手眼通天,并且与不夜宫关系甚秘。” 裴寻芳若有所思。 苏陌问道:“掌印可记得,乐户划入贱籍,是哪一年?” “嘉延元年。” “谁拟的条文?” “内阁拟出,皇帝授意。” “这样啊。”苏陌扫了一眼裴寻芳的反应。 裴寻芳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沉默许久,他问道:“公子为何从来不提认亲一事?公子就没想过让我带你入宫,去面圣,去认亲,通过这种方式去拿回你的身份?” 苏陌道:“因为我不想认。大庸皇宫并非我心之所向。” 裴寻芳道:“那公子心系何方?” “说了也无用,我未必能活到那一天。”苏陌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将头埋进衾被间,说道,“掌印可以放过我了么,我全身都疼。” “哪里疼?我为公子按按。” “不必了!”苏陌哀嚎一声,将头埋得更深了,“我要死了,我真的快要死了。” “不准把死字挂在嘴边。”裴寻芳皱眉道,“还不能睡,筋络刚按开,还得用药。” 还要用药啊?救命啊。 苏陌躲在被子里发出一声悲怆的嘶鸣。 裴寻芳瞧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公子睡吧,我伺候公子用药。” 埋着头的苏陌低低哼唧了下,眼皮渐重,没再出声。 裴寻芳打了个响指,道:“进来吧。” 三个人如鬼魅般闪进来,是等候已久的影卫,手里端着些东西,惴惴不安站在门口,不敢靠前。 裴寻芳扯过被子盖住苏陌裸露的脚,冷声道:“放下就赶紧滚!” 影卫得了特赦令般,放下东西,逃命般逃离了现场。 影卫唐飞按着心口低声道:“吓死我了,掌印对季公子做了什么呀?方才听到叫得挺惨的。” “闭嘴!掌印在的时候,你也敢窥伺?不要命了吗?” 唐飞一哆嗦:“我也不想听的啊,可我千里耳啊……” 室内。 裴寻芳将苏陌的双脚浸入那棕黑色的药汤中。 “此法是秦越人祖传古法,能祛公子身上余毒,多则一年,少则十个月,大抵就能除个干净了。”裴寻芳说道,“以后,我每晚过来为公子用药,一天也不能落下。” “唔……”捂在被窝里的人迷迷瞪瞪应了声。 这药浴至少得泡两刻钟,裴寻芳担心他这样扭着歪在床上会腰酸,便索性沐了手,上了榻,让他枕着自己。 月色入户。 庭外如积水空明。 暮春的虫儿,从草丛里爬出来,躲在暗处细细碎碎叫唤着,直叫得人心里发痒。 “该喝药了。”裴寻芳端起那碗药,舀了一勺,送到苏陌唇边。 辛辛苦苦求来的药,这人怕是一口还未喝过吧。 真是让人生气啊。 可怀中人已完全睡过去,哪里还会喝药。 裴寻芳定定看了他一会,庭院中,池里的鱼儿浮出水面,啵唧吐出一个泡泡,裴寻芳含了一口汤药,覆上了苏陌的唇。 苏陌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大雪封城的冬天。 低低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似要将城楼压垮。极目望去,断壁残垣,肃杀可怖,天地之间无一活物,一半焦黑,一半惨白。 倒塌的城门上,隐约可见被烧得焦黑的三个大字:洛阳城。 苏陌认出来了,这是自己曾写过的,大庸与大齐的最后一战。 那一年,庸军将大齐打到只剩洛阳一座孤城,围城一月余,久攻不下。小年夜,庸军细作摸进城内,一把火烧了洛阳粮仓。顾家军饿着肚子血战了数日,在大雪封城的除夕,全军战死,无一人投降。 洛阳的大雪,遮天蔽日下了七日,埋下数万忠骨,月余未化。 苏陌手心发凉。 那是他亲手为裴寻芳写下的噩梦。 年仅九岁的裴寻芳就躲在轰塌的城墙底下,在融着血水的死人堆里躺了七天。 护着他活下来的,是一名年轻士兵。 那士兵被压断了双腿,已无活路,他在黑暗中牵着裴寻芳的手,咬破自己的手指放进裴寻芳嘴里,让他饮自己的血,还唱家乡的小曲哄他。 “小侯爷啊,一定要活下去。雪停了,天就亮了。” 苏陌在梦中蠕动了一下,往裴寻芳怀中靠了靠,糯糯说道:“雪停了……天就亮了。” 刚为苏陌喂完最后一口汤药、已将自己喂得一身燥热无处发泄的裴寻芳—— 全身一僵。
第23章 夜鬼 裴寻芳惊异看着怀中少年, 连呼吸几乎都要忘记。 刚刚那一瞬,仿若隔着遥远的时空,他听到了来自尘封记忆里的声音。 那是一种曾在梦魇中出现过的、牵引着他爬出腐朽、不惜一切活下去的力量。 强烈的不真实再次萦绕心头。 裴寻芳手心冒着冷汗。 自洛阳那场战争后,裴寻芳便不愿在做梦。 二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一朝国灭, 归为臣虏,昔日凤阁龙楼、玉树琼枝, 都化作了陈年旧梦里的离人泪。 裴寻芳封锁了年少时所有的希冀和梦想, 不愿再回首。 更不愿,那些逝去的旧国故人看到他如今这副妖邪一般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少年, 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唤醒他心底那些尘封的记忆? 裴寻芳深深凝视着怀中人, 面上、耳后、脖颈处皮肤吹弹可破,没有易容的痕迹。 其实裴寻芳早已见过他沐浴的模样,也为他上过妆, 试探过那么多次,若是他易了容、作了假,不早该露陷了吗? 他是季清川无疑,是长乐郡主的孩子无疑。 他就是裴寻芳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大齐洛阳顾家,三代忠君魂, 如今独留他一人苟延残喘。 就如他的母亲临死前说的一样:“孩儿啊, 人这一辈子, 有信仰的活着才叫活着。顾家的信仰,便是护佑大齐君主。儿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着找到长乐郡主,护住她的孩子, 那便是你一生的信仰。” 裴寻芳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他去护住一个嫁贼人作夫的亡国郡主的孩子,可他小时候见过长乐郡主, 知道她是何等风华绝代,也见过她与大齐太子走在一起的模样。 那真真是一对玉人啊。 那时裴寻芳还小,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懂,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裴寻芳心中暗暗有了些猜测。 他想从季清川脸上再找到点别的痕迹,可当他挨得更近时,苏陌倏地睁开了眼。 裴寻芳差点被那双眼中瞬间的光华震慑住。 “掌印看什么?”许是刚刚从梦中醒来,苏陌声音有些哑。 堂堂司礼监掌印背脊略僵,仿若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被当场抓包了一般。他倏地起身,不自然说道:“公子方才说梦话了。” 苏陌舔舔唇,察觉到口中残留的药味,正想问裴寻芳是不是喂他喝药了,便被他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 口中的苦味随之化开。 苏陌心情变好,瞧着裴寻芳脸上那点未来得及遮去的窘态,便跟着起身,将脸凑得更近,一时笑了:“那么喜欢看,给你看啊?” 裴寻芳却退后了些,敛了那点心思。 方才嘴对嘴喂药,只是迫于无奈,可是将自己喂得全身如着火了般,又是几个意思? 眼前的少年又打起了哈欠,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吵醒,还未睡足。 裴寻芳将他按回衾被中躺好,道:“公子累了,继续睡吧。” 苏陌没有回答,只在烛光中眨眨眼。 他依稀还记得方才梦中的情景,满身血污的裴寻芳如一只受伤的小狼崽,蜷缩于废墟阴暗中,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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