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脏兮兮的靴子复又踩在了他脸上,碾磨着:“见着太子殿下要下跪啊!” 李长薄脸都破了。 他满口是血,不甘地凝着清川的方向,不敢置信。 一场大梦,天翻地覆,他最害怕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君为云中凤,我为阶下囚,从此云泥之别,再也无法与君并立,拥君入眠。这该死的真假太子!李长薄与季清川就是个死局!这可笑的命运! 李长薄视线模糊了,哑声问道:“清川,你还愿意同我走吗?” 风掠过水面,吞没了李长薄的声音。 “贱人之子,胆敢直视太子,小心挖了你的眼!” 李长薄已经无所谓了,他倔强地望着清川,望着望着便笑了。 他的梦想,他的骄傲,他的恐惧与挚爱,在此刻被碾得粉碎。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李长薄朝着清川的方向,颤抖地伸出手,挣扎着爬去,“自古琴音诉衷肠……公子,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把把把把他的手给废了!” 一群人涌上去,按住李长薄的手,举起刀鞘,狠狠砸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手,那双挽弓抚琴、写锦绣文章的手,咯嘣咯嘣,被砸得筋骨俱碎。 清川垂眸望着李长薄,望了许久许久。 他未作一声,随后,他返身回舱。 围着他的人如潮水般退去,涌动的华丽衣袍,很快将他淹没不见。 李长薄痛得没了知觉。 他仿若被抽去了精魂,不再挣扎,他被推搡着押上龙船,又被一脚踹进了昏暗的牢笼。 他滚在铁笼里,被一群人哄抢着夺去了金簪、扳指、玉佩以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到最后,就连身上那件蹙金绣云霞的外袍都被剥走了。 “为什么?”他面如死灰,“为什么?我要见清川……” 有人远远啐道:“还惦记着太子殿下?一个阶下死囚,做梦吧你!” “贱民之子,鸠占鹊巢,冒充太子的狗东西,殿下恨你杀你都来不及,还会见你?” “清川不会这样待我……我要亲自问清川……”李长薄摸向牢笼,用手一下一下扣那铁笼 梆。 梆。 梆。 扣击声在黑暗里轻轻回荡着。 “我要见清川……” “告诉他……我要见他……” 一盆冷水照着李长薄当头泼下。 冰凉透骨。 水中掺着恶臭的泔水。 “吵死了,给老子安静点!” 李长薄浑身湿透了,他歪倒在烂草堆里,口鼻间黏糊糊的,有血溢出来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正慢慢从身体抽离,他蜷缩起来,他还不想走,他不能走,他不甘心啊! 过往种种皆如流萤在眼前晃过。 浮休两世,前世悔不尽,今生意难平,呵,真是可笑啊,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事情最后还是走向了李长薄最害怕的结局。 “为什么……”李长薄痛苦得蜷缩起来,“为何命运要如此待我?为何我与清川不能两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 李长薄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流逝着。 金色字网中,属于原书主角李长薄的支脉在迅速崩落,数不清的方块字陨落了。 天空仿若下起了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天宁寺,青灯古佛下,星盘在剧烈震颤着。 青衣小僧焦急问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吉空大师双目微阖:“李长薄想要挣脱原书桎梏,当有此一劫,自渡或是他渡,是生还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小僧问道:“若是渡不过去呢?” 吉空大师道:“幻境是书中人内心至深处最隐秘的欲望与恐惧,极具蛊惑性。若渡不过去,幻境会将人吞噬,直至意识与□□双重消亡,化为虚无,回归混沌。若能渡过去,那便是涅槃重生。” “已经崩成这样了……”小僧担忧地看着支离破碎的金色字网,“师父不能帮帮他吗?” 吉空大师道:“天道无为,人道有为,这是陛下重新写下的准则。陛下要放笔下人自由,要给李长薄挣脱原书桎梏的机会,贫僧一介凡胎佛僧,不可随意插手。” “可是师父,李长薄这条支脉牵涉甚广,盘根错节,若是他死在了幻境,这个世界岂不是又会崩坏?” “李长薄若死了,这世间将再无人能救季清川,与两人相关的所有内容都将崩塌,陛下历经艰辛重建的新世界,怕是又会塌成一片废墟。” 小僧面露惧色:“那、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吉空大师安详地闭上双眼,“大不了再死一次。” “你我乃空门之人,无欲无求,无痴无妄,生死不过一瞬息。不比他们红尘中人。人一旦有了爱与欲,生离死别就会变得很痛苦。” “那天下人……天下人又该怎么办?” 吉空大师已然入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阿弥佗佛。” - 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 天地间清浊不分,只有白茫茫一片大雪。 “吱呀”一声。 有什么门打开了。 光亮夹着凛冽的寒意透进来。 风雪刮过李长薄的脸,他半个身子已埋进积雪中,他已经睁不开眼,结霜的睫毛颤抖着,只模糊看到一团白色的人影向他走来。 那人裹着一身白裘,撑着一把伞,停在李长薄面前,为他遮住风雪。 李长薄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摆:“清、清川……” “我不是清川。”那人道。 李长薄已意识迷糊,口鼻间只剩一缕微弱的气息。 他动了动唇,声音也虚得不成样子:“清川……我……我不做李长薄了……你也、也不做季清川了……好不……好不好?若、若有来生……做个平凡人……我们重新开始……” 那人的声音仿若裹着千古风雪:“不做李长薄,你将失去一切角色光环,你将成为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员,你将与清川解绑,与他再无瓜葛。” “不解绑……死也不要、不要解绑……”李长薄流下泪来。 “世人皆笑清川痴,哪知你比他更痴。” “再给我一次机会……”李长薄揪住那人的衣摆,他模糊地记起,曾经在某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他也曾在弥留之际,卑微地求过这个人。 那人俯身蹲下,修长的手指点在李长薄额心。 “李长薄,你得活着,继续做你的李长薄。” “别再害怕原书设定,它是写入你生命里的底色,你强它则弱,你弱它则强,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支配。” “做你自己想成为的那个李长薄吧,别再害怕出身,别再害怕你的底色,你的人生将由你自己改写。事实上,你已经改写了。” 李长薄登时被注入了一股生命力,从鼻中呼出一口气来,他微微睁开条眼缝。 白茫茫的世界里,那是一张比清川更明艳的脸。 如天降神明,如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走吧,李长薄。” “离开帝城,沿着水流,往南边去,一直走,别回头,待到落花逆水流,便是与君重逢时。清川一直在等你。” 李长薄惊讶地张着干枯的唇,直勾勾盯着他。 “为你写下这样的人生,我很抱歉。”那人用五指盖住李长薄的眼,重重一推,“未来的路,你自己走。” 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从额心涌向全身。 李长薄从幻境中猛然惊醒。 神识陡然回归身体,大梦初醒,恍若重生! 李长薄大口喘着气,他瘫在原地,浑身汗透,久久没能晃过神来。 幻境中的种种犹在眼前,涌遍全身的力量是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他再一次,见到了神明。 “待到落花逆水流,便是与君重逢时。”李长薄默念着这句话,幻境中所见所闻,如被仙人扶顶,醍醐灌顶。 生死关前走一遭,他心有余悸,待到四肢渐渐能动弹了,他摸到了墙,尝试着站了起来。 活着,真好。 李长薄记得自己在钟楼里,他是来接清川的。幻境中那人叫李长薄走,可清川就在这里,他不能这么走了。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摸到一条通道。 前方看到一点光亮了,他加快速度,一把掀开那块遮挡的板。 迎接他的,却是一支冒着寒光的箭。 “清川?” “焚城计划,是不是你?”苏陌手里拿着一柄轻巧的黑弩,神情严肃而认真。 幻境中一番遭遇,再见犹如生死重逢,李长薄含泪笑了,迎着箭走上去:“不是我。” 苏陌退后一步,蹙眉道:“别过来,就站在那!” “好,我不过去。”李长薄深深望着他,完全未察觉到隐藏于四周的浓浓杀意,他说道,“见到你真好。” 与此同时,幻术被冲破的玄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那根化为青烟的羽毛。 “这不可能。” 他无法理解。 这都不死? 李长薄不仅没有死在幻境里,没有生出怨念,反而解开了角色身上的枷锁,就连他与生俱来的狂躁之气也被压下去了。 “这不可能!”玄衣人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 利用书中人的欲望与恐惧制造幻境从而杀死他们,玄衣人从未失手。 “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爱欲是什么?”玄衣人茫然抬头,望着天,“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暗的不行,那不如来明的?” “若直接动手杀了他们,公子会恨我吗?”
第119章 焚心 “是阿烈?” “是。” 苏陌听到了心中猜疑落地的声音。 他差点忘了, 修改原书设定,首当其冲的便是守书人。角色与剧情偏离一分,守书人的地位便受威胁一分,剧情如今野马脱缰, 他这个守书人算是废了, 写书人亲手砸了他的饭碗,天道也要收拾他, 他的那点羽毛都快要烧秃噜光了。 这场危险游戏, 从云端坠落的不仅是苏陌,还有被他拽落的, 守书人。 如果钟楼点火人是玄衣人, 那么……玄衣人帮苏陌将裴寻芳与李长薄引至钟楼,则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陌这条命,他早已不在意了, 左不过多活一天少活一天,玄衣人那些疯言疯语苏陌根本无心力搭理,可他若敢拿这多人的性命作儿戏,那便不能任他胡作非为! “清川?”李长薄来牵他的手。 苏陌猛然抬起手中轻弩,重新对准李长薄, 吼道:“走!” “清川。” “再不走老子杀了你!”苏陌凶巴巴道。 “李长薄你听好了!”苏陌逼近一步, 弩箭直指李长薄眉心, “我不是季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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