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看到裴珩脑袋顶上冒着的怨气,沉默片刻,他好心建议,“王爷,距离公主府还有段路程,不若先行小憩一下?” 他将自己的肩膀往裴珩身侧靠了一下,示意对方枕过来。 裴珩抬眉,他看了眼对方没几两肉的肩膀,嘁笑出声,“你这是想用骨头硌死我?” 谢岁:“……” 他默默把肩膀挪开,还不等他自闭,整个人先让裴珩往旁边挤了一挤,随后青年高大的身形俯下来,枕在了他的大腿上,脑袋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眼睛一闭,将谢岁当成一个柔软的枕头,睡着了。 谢岁:“………” 幸好王府的马车宽敞,裴珩曲腿躺下来,勉强也能塞的下,青年的脑袋落在他身上,发冠松懈,几缕碎发垂落,松散的落在脸上,长而卷的眼睫半垂,打下黑色的阴影,显出几分乖巧。 抬手将散开的发丝勾开,掖至裴珩耳后,谢岁看着腿上这颗俊朗的脑袋,手指微抬,恨不得掐他脸上,不过最后也只是落在了眉心眼角,仔细揉按。 金主,老大,还是要好好伺候。 马车很平稳,光亮从竹帘外些微透进来,能听见很远的地方,有行人的说话声,嘈杂模糊,谢岁按着按着,脑袋越来越低,手劲儿松开,他靠在马车车厢侧,一摇一晃,睡着了。 在礼部干活时还不觉得累,毕竟有他要查的东西。如今骤然放松,整个人就有些撑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身后的长发松散,从肩侧垂落,如同被春风吹动的柳枝,轻抚在裴珩颊边,勾过他卷翘的眼睫。 裴珩睁开眼,看着谢岁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随着马车的行动间,越来越近,长发也一重重跌落,帷幕一般将他笼罩,笼罩进这方寂静暧昧的小天地里。 谢岁的皮肤很白,故而显得他的唇色极红,唇珠饱满,随着他缓缓低头,呼吸声也清晰起来了,裴珩抬手,指腹落在谢岁唇瓣上,沿着唇线描摹,稍微探进去,摸到一颗尖尖的虎牙。 确实牙尖嘴利。 * 谢岁是被裴珩推醒的。 他睁眼,就看见裴珩已经坐直,衣冠齐整,撑着脑袋提醒,“快到了,谢大人,衣裳头发理一理,不然小心下车时平白惹人误会。” “你我是夫妻,有何好担心他人误会的。”谢岁一手拉平衣摆,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拢起重束,他咬着发簪,含糊问道:“对了,王爷备的什么生辰礼?” 裴珩挑眉,伸手在车厢内的格子里翻了翻,掏出一个古朴的木头盒子打开,在谢岁面前晃了一眼,“喏,妙法寺的经。” 谢岁:“……长公主礼佛?”他怎么没听说过? 裴珩撑着脑袋,眼中毫无波澜,“抄经修身养性,平心静气,能延年益寿。我这逆子最擅作妖,她多看看佛经,往后也能看开点。” 谢岁:“………” 夹枪带棒,阴阳怪气,母子俩像是有什么大仇一样。他还是很疑惑,原书中,裴珩与长公主并不像现在这样关系紧张,一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的样子。昭华长公主讨厌自己,是因为与他母亲少时有宿仇,讨厌自己儿子……总觉得有什么内情。 不过裴珩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 “到了。”裴珩一把掀开车帘,快步下了马车,随后回头给谢岁搭了把手。 不管裴珩在马车内如何吊儿郎当不着调,车帘一掀,他的神情又冷了下来,瞧着就很深不可测。 谢岁被裴珩扶着下车,两人并肩而行。四周都是宴请来的宾客,多是青年才俊,也有不少朝中官员,不过大多同裴珩关系不太行。 好吧,应当说,裴珩几时招过朝臣的喜欢,若不是他现在还有大用,一个个恨不得手拿天子宝剑将这乱臣贼子砍了。 他们一路走过,前前后后都偷偷避开,形成一片真空地带,公主府中的景致倒是完全显出来了。 谢岁上次来公主府,还是被偷摸抓过来的。当时他身体不好,一步三喘,又瘸又拐,一条长廊都走不完,现在再走一遍……还是长。 公主府面积极大,堪比两个镇北王府,府中数个池塘,以一渠相连,活水泛泛,曲水流觞,美酒菜肴在其中飘荡,供人随意取用。 “好有钱啊。”谢岁感叹,“王爷,不然您同长公主服个软,要点零花钱吧。” “她就是把钱丢了都不会给我。”裴珩盯着远处金灿灿的器皿,眼睛发直,“失策了,该把小皇帝带过来的,让他哭穷,哭个十天八天的,多打几次秋风,指不定皇宫那些破房子就修好了。”
第92章 昭华长公主回京后每年生辰都会大办,往年裴珩在塞北,从未凑过这个热闹,今年出席还算首次。 母子见面,还是那样不尴不尬的,表面客套,私下里瞧着像是两看相厌。 女人团扇掩面,接过裴珩送来的礼物,打开看了一眼,让手下接走收起来,多一眼都欠奉。 目光在底下站着的两人身前绕了一圈,随后挪开扇面,朝着谢岁伸手,露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召他上前去,轻声道:“多日不见,元夕身体倒是康健不少。” 从前的一步三喘,走路需要拄拐的枯瘦瘸子,到如今站在眼前,长身玉立,面容轮廓结合了父母两家的优点,低眉搭眼,装出一脸乖巧,虽然姓谢的没一个是好鸟,但表面看着确实讨喜。 搞不懂长公主这是要玩哪出,谢岁陪笑,“一点小伤,多亏了王爷疼惜,早已无碍,承蒙母亲关怀。” 他这声母亲喊的诚恳,长公主后背寒毛竖起来,呵呵笑了两声,再看见谢岁身后,裴珩那张晚娘脸,她脸上的假笑也有些维持不住,皮笑肉不笑的夸了两句,再懒得同他们周旋,挥袖让他们自个儿玩去。 谢岁谢过,随后让裴珩拉着走了。 走老远还能听见长公主左右命妇虚伪的夸奖,“王爷同侧妃当真是琴瑟和鸣,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肯定算不上,但黑着脸的裴珩确实杀气逼人。大马金刀往席上一坐,今日过来贺喜的小年轻纷纷闭嘴,本来还在投壶下棋斗诗的,现在一个个安静如鸡,好像生怕裴珩暴起把他们都砍了。 不远处乐师奏乐,侍女奉酒,隔壁女眷席位上谈笑风生,男客这边冷寂的像是什么十八层地狱。 谢岁看着对面的众人,一部分是朝廷官员,还有一些世家勋贵的公子王孙,除了过来贺喜,估计也有相亲的意思。本该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现在一个个怂的没边了。 抬头无奈的看了一眼裴珩,对方的眼珠子转动,眼尾瞥他,意思是,“干嘛?” 谢岁嘴角一抽,在旁侧给他斟酒,示意他看看四周如若针毡的众人,“王爷,他们快要被你吓死了。” 裴珩嗯了一声,倒是淡定。 “本王一向冷酷,他们怕很正常,什么时候不怕我了,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况且这种宴会也没什么乐趣,我也懒得在这里讨嫌,过会儿就回去,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谢岁叹气。 裴珩不怎么同人交好,也不知是不愿还是不会,朝中除了他的手下,其他阵营的人,看见他基本就是绕道走,连那几只老狐狸看见他都犯怵。他若是能一直掌权,不被人拿到把柄也就算了,但人哪里能一直保持警惕,一旦松懈,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想要构陷一个人不要太简单。 虽然如今皇帝还小,没有人敢动他,但以后呢?主角团发展起来了呢?书中所写,裴珩阵营的覆灭,其实也没用多少年。 必要时,怀柔还是很重要的,不能全做朋友,但至少也不要将人都逼成自己的敌人。把自己立成靶子给所有人打,他们倒是统一战线了,自己过的就苦了。也不知道是裴珩太傻还是他太自负。 虽然裴珩看起来并不在意。 谢岁心中幽幽叹气,随后展袖,示意裴珩侧头,他凑过去小声耳语,“王爷,帮我个忙,回去补偿你。” 裴珩:“?你要干什么?” “笑。”谢岁轻声道,“你待会儿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笑就好了。” “像平时对我那样。” 不等裴珩反应,谢岁起身,衣袍飘扬,他举起酒杯,冲着席对面一个正发呆的青年一敬,随后精准的喊出对方的名字,将人吓了一跳。 青年手忙脚乱举起酒杯,回敬谢岁时,就看见他身旁一身玄黑,唯有一张脸煞白的裴珩,正冲着他阴恻恻地笑。 青年冷汗直冒:“……”只是吃个席而已,没必要吧?摄政王占有欲这么强的?这是醋了?不是,我和谢岁不熟啊? 不尴不尬的互相吹捧,明明是日常寒暄,却像是阎王点名,谢岁喊一个,裴珩就冲着那人笑一下,在场被扫射的所有人只觉得后背发麻,喝酒时感觉自己饮的是什么断头酒,回去后就会被对方暗杀。裴珩笑的越是轻松,他们就越是惧怕,到后面,一半的人借口尿遁跑了。 公主府的茅厕从未如此热闹过。 谢岁服了。 他看着四周战战兢兢的一众男客,又看了一眼手边笑的灿烂,脸都快笑僵了的裴珩,嘴角一抽。 这群人胆子未免太小,主动示好,给他们勾搭摄政王的机会都不敢上,一群废物。 裴珩脸上还挂着笑,旁侧的宫灯亮着,光从上而下落在人身上,显得青年眼底通透,琥珀般的色泽。他像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就算对面所有人演技拙劣的逃避,也没有愤怒的意思。 只是不知他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会不会有些落寞。 谢岁忽然想起他当年同裴珩打的那一架,后来国子学里再没有人同裴珩交好,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上课回家,不再同其他人沟通……裴珩身边的人,好像一直都很少,父兄去世,母子不合,朝中人人警惕,人人畏惧,身边也就剩下府中那些暗卫手下。 虽然裴珩看起来不在意,但生平第一次,谢岁忽然想认真哄一下。 “王爷。”谢岁握住裴珩的手指,不再强求,他轻声道:“我喝醉了,回家吧。” 裴珩脸上和僵笑总算能落下,他在心中松了口气,随后跟着谢岁一同离席。 他们二人走后,其他人如蒙大赦,纷纷庆幸又活过一天。 太可怕了,感觉上一次裴珩这么笑还是在重甲入京的时候,然后他诛了蔡党九族。如今裴珩与长公主不合,今天过来不会是为了记名单,以后清算吧? 如此一想,所有人更慌了。 呲擦—— 如墨的夜色里,一束火花亮起,随后炸开,半个天际的烟火,扑簌簌绽放,又一瞬间明灭,空气中都是硝石的气味。 裴珩坐在车内,侧头看着外头放烟花,马车在火光的间隙中前行,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光影流转,小窗外是所有人的热闹,小窗内裴珩垂着眼皮,像是打不起什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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