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终于开口,“你……” 谢岁长舒一口气——终究是来了。 他抬手,不等裴珩说完,骤然起身,压了过去—— “咚!” 疾驰马车经过一个水坑,颠簸,半挂的竹帘震落,砸在窗沿上,一下将窗口盖了下去,车厢里顿时一片昏暗,唯余混乱无序的呼吸声。 谢岁咬着裴珩的唇,将他的话全部堵了进去。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攀附在青年身上,半支着身子,亲了裴珩一个措手不及。 呼吸交错,隐有缠绵的水声,衣料摩擦,沙沙沙,如同白蚕啃上桑叶,裴珩的唇珠被咬了一口。 他浑身一颤,抬手捏住了谢岁的下巴,钳制住对方那张做孽的嘴,想将他推开,然而推了半截,却听得谢岁隐约带着哭腔的声音落在他耳侧,“珩哥哥,对不起。” 裴珩手一下子麻了半边,失了气力,让人按在车厢里轻薄来轻薄去,他抱着谢岁,脑袋还有些懵。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谢岁的手指尖还在发抖,大热天出了一身冷汗,他抓住裴珩的腰带,小心翼翼的抽开,看着浅色衣裳如同云一般垂落,显出裴珩的胸口,肩头附近那里还有一处愈合没多久的疤。 “我骗了你。”谢岁眨眼,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裴珩肩头,“当初在猎场我是为了能接近你,所以……才请师父帮忙制造条件。” “伤了殿下,我很抱歉。” “我承认,我起初确实是怀着坏心思故意接近,但是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我只是……”谢岁停顿了一瞬,坚定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他回神,洗脑似的强调,“我太喜欢王爷,却因为从前和你的矛盾,害怕你会讨厌我,永远不会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对不起,王爷,你要是气不过,就刺我一刀,别把我送走……” 裴珩:“………” 他被亲懵了的脑袋在车厢里运转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谢岁的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是感觉天太热,没胃口,想在外头绕道买个冰碗吃吃而已! 他看着谢岁在他身上亲亲蹭蹭的样子,一时只感觉自己像是养了一只会哭唧唧的小狗,实在是粘人的有些过头了,而且茶味儿未免太浓,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感觉谢岁这又是在演他,心中生出万般无奈,立刻抬手,揪住谢岁的后衣领,将他拎开,“别亲了。” 他拢住自己的衣裳,将襟口好好拉回去,坐直后,看着还想凑过来的谢岁,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止住他再发声,而后探头,对着外头眼观鼻鼻观心,安安分分驱车的手下吩咐,“去,给我买两份冰碗。” 车夫将马车停在僻静处,随后快速离去。 谢岁让裴珩单手按住,看着他飞速将坠下的车帘拉开,微薄的光线又透了进来,两个人衣衫不整的对坐,唇色殷红微肿,气息不稳。 眼见小心思被识破,谢岁挤在角落,一副雨打海棠后的靡艳之色,低头垂眼,泪花吧嗒吧嗒往下落,哭的很好看。 裴珩就更懵了,他看着还在装着掉眼泪的谢岁,没忍住提醒,“元夕,谢岁,谢二公子,你连端王的脑袋都能砍下来,就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了。” 一番活动下来,裴珩身上也浮了一层薄汗,他同谢岁拉开距离,紧紧贴着车厢,无奈道:“我只是想买口冰棍儿啃啃。” 他指了指车帘外,远处正要收摊子的小贩,“上次听人说此处的凉食做的不错,想着路过,过来尝尝。” “没打算送你去天牢,也没打算捅你,更没打算报复你。不就是划拉一道口子,都多久的事了?本王还没那么小心眼。” “况且你与我里应外合,端王一事,还得谢你帮忙。”不然他还得苦哈哈数着金库,一瓣钱掰成五瓣儿花。 他一把系上自己的衣襟,看着眼泪唰一下止住的谢岁,简直没话说。 谢岁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但还是瞬间收拾好自己的状态,端坐在旁侧,他抬眼,睫毛上还粘着亮晶晶的泪珠,“王爷不觉得我……有些不择手段?” “不觉得。人想活下去,有些时候其实做什么都不为过。况且你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在本王这里,你这一刀不算什么。”裴珩展开扇子,呼了两扇风,大概是觉得太累,他将折扇一合,递到谢岁眼前,“喏,你若当真觉得对不起我,不然给我扇扇风?” 谢岁接过折扇,扇骨上还带着对方掌心的余温。他对着裴珩摇了摇扇子,对方点点头,懒骨头似的,全身舒展,靠着马车吹风。 恰好车夫将冰碗买来,两份细碎的冰屑,上头淋了牛乳蜂蜜和些许桃子做的果酱,捧在手里冰冰凉凉。 裴珩舀了一勺入口,抬眼看着依旧劳作的谢岁,递过去一勺,“张嘴。” 谢岁凑在旁侧,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冰丝丝,带着些微甜味在口中融化。马车重新动起来,带着暑气的风从外涌进来,裴珩拈着袖子,喂着谢岁吃完了一份冰碗。 那点凉也就缓缓渗进了心口,变成了一点慰贴。 华灯初上,谢岁缓缓摇着扇子,看着旁侧懒洋洋坐着的裴珩,小声道,“王爷,您当真……” 裴珩扭过头,“当真什么?” “当真喜欢我?”谢岁抿唇,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的开口,“是那种喜欢……还是那种喜欢?” 他这辈子没怎么被人喜欢过,他也无所谓别人的看法,十几岁前那些人的追随多半源于他的家世。谢岁清楚的知道,他的性格,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讨喜。他不像言聿白,天真纯然,赤子之心,也不像傅郁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广有善名。 他的本性顽劣,为非作歹,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恶霸纨绔。书中说他是恶毒反派倒也没错,对于不熟悉的他人,他骨子里确实是透着恶意。 如今这般模样,不过是失势后的伪装。所以裴珩喜欢的,其实是为了权势,而弯了脊梁,伏低做小,忍气吞声的自己。 谢岁很清楚,他不可能永远这样。 他总有一日会暴露本性,到那时裴珩会如何? 多半是同少年时那样,同他避之不及,针锋相对,还是会同他师父和叶大夫一样,大打出手,老死不相往来。 他看着裴珩,明明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偏生私底下相处时,却松弛随意,像只懒洋洋,没心机的笨猫。 裴珩没被打过直球,他看着谢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不知为何就觉得心头慌了起来,挪开目光,他轻咳一声,小声道:“自然是方方面面,还算……还算……嗯,勉强符合本王心意。”
第78章 裴珩回答完后就有些后悔,他抿了抿唇,看着谢岁古井无波的眼睛,将脑袋拧到另外一侧,全当方才说的都是梦话。 旁侧折扇的摇晃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谢岁望着裴珩不知在想些什么。车厢内一时格外寂静,唯有马车行驶时的晃动声。 相对无言,马车滚滚向前,短短一条路,却像是走了一辈子,在裴珩尴尬的想跳车时,终于停住,到家了。 裴珩直接起身,恨不能立刻从车上跳下去。然而他刚起身,袖摆却让人拽住,惊魂未定的回头,就见谢岁合了扇面,他端坐在车厢内,冲着他递来折扇,礼貌道:“王爷,别忘了扇子。” 裴珩反手去抽,一拖,并没有抽动,谢岁攥的死紧,不像是要还给他的意思,并且顺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在裴珩瞪大的眼睛里,逐步靠近,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不要了。”裴珩松开折扇,拔腿欲走,“你若是喜欢,便自己收着。” 然而谢岁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的贿赂,慢条斯理将扇子收进怀里,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却没松开,不仅如此,反而还跟在他身后,慢腾腾下了马车。 裴珩:“……” 他扭头看着自己被钳制住的手腕,目光疑惑中透着防备。 谢岁感觉自己像是揪住了猫尾巴,看着对方想逃不能逃的样子,只觉得有趣。他同裴珩十指相扣,侧头看着青年清俊的脸,缓步挪动,同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王爷,您不是喜欢我吗?” 裴珩一僵,随后嗯了一声。 谢岁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腿疼,要抱。” 裴珩:“………”你今天都没走几步路,疼什么啊?要疼也是手疼吧? 看着忽然撒娇的谢岁,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顺着谢岁的动作,将人拦腰抱起,少年靠在他肩头,无视了大门外四周投过来的视线,看着裴珩逐渐开始发红的耳朵尖,不由失笑。 “王爷。”他将脸贴在裴珩的耳侧,低语,“你看起来好容易被欺负。” 裴珩:“…………”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人,全当自己抱了一个秤砣。 左右不过试探他的底线,看自己能忍到哪一步,既然想演,那就随他去演吧。 今日在大门口来上这出,明日全金陵的人都该知道,摄政王同他的侧妃恩爱甚笃。不过他们两人本来也已经绑在一条船上,感情深浅也无所谓了,只有许大人,若是传到他耳中,只怕要气个半死。 将谢岁丢进了自己房间,裴珩扭头回自己房里,明日还得上朝,他得早些休息,只是翻来覆去,终究还是一夜未眠。 谢岁则躺在床榻上乐了半夜。 将怀里的折扇展开,一把再平常不过的素扇,扇面角落写了两个不太工整的小字。 玄度。 是裴珩的字。 看得出来裴大帅真的很想让裴珩当个君子了,不是玉就是月亮的。可惜从小到大,总能将人气个半死,这般娴静的名字,配了个跳脱的人。 想起裴珩变化多端的表情,谢岁感觉自己像个乘火打劫的强盗。 他笑着将扇子塞进枕头底下,又从怀里取出丹宿送他的那本斗玄楼名册,借着烛光翻开。展页,其上密密麻麻具是用丹红划掉的名字。谢岁一目十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从中忽然看见一行谢字。 他顿住。 在一片灼红中,唯有自己的名字,还是玄色。 * 第二日,裴珩起身上朝。 天刚蒙蒙亮,他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刚推开大门,就看见自己的马车边上站了个浅青的影子。 谢岁重新换上了他的官袍,站在他马车旁边冲着他笑,“王爷,既然顺路,不如捎带卑职一程?” 裴珩:“………” 还能怎么滴,带就带咯。 三个月的长假,谢岁休了两个月便重新回去干活。这份勤勉,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过多月不见,谢岁如今的身体却好了不少。走路也不拄拐了,虽然走快了还是能看得出有些拖沓,但端端正正往旁侧那么一站,王孙公子,自有气度。 多日不见,小皇帝对谢岁格外的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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