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他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等了大约有一刻钟,方才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萧凤岳让你来送何物?” 很是沉冷的声音,还带了些许不耐,萧凤岐几乎立刻判断出了,裴珩如今同上次饮酒时那个稍显和煦的贵公子不一样,他今日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想起今日在王府门口看到的马车,萧凤岐迟钝的发现,他今天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高大的身影掠过他走向案首坐下,周身似是弥漫着塞北风雪,裴珩单手撑头,双眸微抬,是浓墨一般的黑,凝视人时如同黑云压顶,冷刀出鞘。 “说啊,别废话。” 关于裴珩在北疆征战沙场的一些凶残传闻瞬间就被他想起。萧凤岐腿有些软,他稳住心神,将手中巴掌大的盒子奉上去。 “王爷,家兄近日有军务处理,特托我为您送来谢岁的身契。” “身契?”裴珩想起来了,上次去胭脂山故意找茬,他把谢岁要过来后,萧凤岳确实有说过把人身契送他来着,后来他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还好,萧凤岳记性不错。 裴珩手指动了动,给了随侍一个眼神,让人将盒子接过来。 “嗯,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裴珩扫了一眼堂下的少年,对方像是被吓到了,浑身僵硬,直挺挺站着。 裴珩搞不懂自己又没杀人,又没审讯,有什么好畏惧的,遂有些无趣的别过了眼睛。 哼,懒得同小孩打交道。 “东西本王已然收到,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萧凤岐僵硬的摇了摇头,他眼角一瞥,却骤然发现裴珩头发上的木簪似乎有些眼熟。 倒像是谢岁在萧庄时绾发的那支。 萧凤岐:“………” 裴珩居然看上了谢岁?!摄政王未免也太不挑了些! 他脑子里又冒出了谢岁方才坐在凉亭下的话,“我与王爷两情相悦,他待我如珠似宝。” 他忽然想起,谢岁从前最是厌恶断袖。 如今……其实也不过如此。 “若没事那便退下吧。”裴珩蹙眉,开口提醒。 萧凤岐回神,行礼后恍恍惚惚的走了,像是被谁勾了魂似的。 * 谢岁在凉亭里吹了会儿风。没多久便看见小五喜滋滋跑回来。 谢岁:“成功了?” “成功了。”小五比了一个手势,“看在他们都是群老头的份上,药量不多,估计能跑上个三四趟茅厕吧!” 谢岁:“让我看看!” 他们俩蹲在角落,果然,一盏茶的时间后,看见那群老头开始挨个儿去厕所。有两个撑不住的,已经找人搀扶着从偏厅撤了。 这法子损的要命,但确实好用。不过估摸着裴珩又得被他们私底下骂的狗血淋头了。 管他的,债多不愁嘛!裴珩应当已经被骂习惯了。 两人正蹲在那里乐呢,忽然听见一声咳嗽。 谢岁缓缓转身,便见林姑姑那张和煦的笑脸。 “元小郎君,在这里看什么呢?”谢岁的手被林姑姑一把笼住,随后他便被热切的拉了上来,“几个老学究有什么可瞧的?瞧你无聊的。过来王府多日,你可有出门去逛逛?” 谢岁缓缓摇头,委屈道:“我还未出过府……从前被卖到京郊当奴婢,不得离开庄子,还未见过金陵城呢。” 林姑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弯:“想不想同姑姑一起出去走走?” 谢岁一愣,表情像是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身侧的小五,问:“我可以出去吗?” 小五:“……”王爷好像没说过元夕公子不能出门来着。 他有些迟疑的点点头,那厢林姑姑立刻将谢岁一抓,拉在身侧,“好,好!小郎君同婢子出去逛上一圈,人总闷在府中可不好。” “小五,你去同王爷说一声,元夕公子我带走了。” 小五顿时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抓住谢岁的主子,可怜道:“公子,我也没出过门,我也想去看看。” 谢岁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朝身边一拖,可怜巴巴地望向身侧的女人,“姑姑,可以吗?小五是我在府中唯一的朋友了。” 林姑姑:“………” “自然是可以的。”她笑了笑,看着小五的脸,有些勉强。 小五尾巴似的跟在谢岁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去,登上了侧门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谢岁看着越来越偏离主街,一脸纯稚,“姑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姑姑端坐在一侧,回答道:“恭喜小郎君,公主殿下怜惜您伺候王爷辛苦,今儿个特地唤您上公主府喝茶呢!” 谢岁吃惊:“……啊……公主府呀。” 到底是喝茶还是给他灌毒药哦。 * 裴珩晾了那群老学究一个时辰,不等他唤人过来,却听人说那几个老头子突发恶疾,腹泻不止,全部走了。 走了好,他乐得自在。裴珩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闷痛的厉害,正打算回床上再躺个几个时辰,一个暗卫忽然跑过来, “主子,不好了。” 裴珩蹙眉,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元夕公子被公主府的人带走了!” 裴珩满脸戾气:“带走就带走,关我屁事!” 暗卫惊疑不定,瞬间闭嘴。 裴珩几个月没休息好,今日又让人扰了这么久,一肚子火,满脸烦躁的往房间走,走到一半又拐了个弯,往大门去,而后停在大门口,瞪向一头雾水的暗卫,“发什么呆?去叫人备车啊!”
第12章 “你抬起头来。” 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很符合谢岁对皇族固有的印象。 当年他与太子亲近,殿下偶尔让他在宫中小住,出了东宫,在外头遇见皇帝还有皇子基本都像是这样,从声音到视线,无一不冷,就像神明在俯视蝼蚁。 不过如今皇室近乎死绝了。 谢岁小心翼翼抬头。 他从未见过这位长公主,一来昭华长公主出嫁后随夫定居边疆,和离后又深居简出,二来他娘亲对昭华长公主避之不及,谢岁小时候又喜欢惹是生非,但凡是有可能邀请长公主去的地方,他基本都被他娘拎着耳朵提走了。 从前他不懂为什么他母亲要对长公主避如蛇蝎,如今只用看一眼……谢岁默默垂下了眼睛。 极美的女人,一身素服,依旧无法减弱她身上的气势,艳光四射。 谢岁大概知道裴珩身上所带的戾气和冰冷是源于谁了。 “也不过如此。”长公主的目光在谢岁脸上停了一瞬,随后便不悦的挪开,“一脸狐媚子样,珩儿的眼光怎的如此之差。” 谢岁:“………” 一侧的林姑姑补充,“元夕小公子性子乖顺,讨人喜欢。” “乖顺?”昭华长公主在高位上冷笑一声,谢岁看见一道身影自高座上下来,他听见了匕首缓缓出鞘的声音,随后脖颈边一痛,一线血丝从脖颈处滑下来,谢岁的脸被人钳住了,强制性的掐起来。 昭华长公主垂眼看他,冷笑:“有多乖?” 她拿刀的手指极稳,刀刃从谢岁的脖颈往上滑,抵在了他的脸侧,“我将他的脸皮剥下来,也会乖乖的不挣扎么?” 谢岁:“……………”淦!变态! 刀尖一下子陷下去,血滴从雪白的皮肤上滑下去,与之一同滑下去的,还有一行清泪。 谢岁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却张得极大,他是很典型的狐狸眼,眼下一圈淡红,瞪圆了便有一种小动物似的清澈,眼睛一下子被水泽蒙上,泪水涟涟,似是深潭上浮动了水波,楚楚可怜。 像是被吓傻了。 那刀锋缓缓上滑,猛地抵在了谢岁的眼眶边,刀尖像是马上就要插进谢岁眼睛里。 少年长而卷的眼睫毛轻微颤动,擦过雪亮的刀锋。 昭华长公主:“怎么不躲?” 谢岁仰着头,轻声答道:“殿下不让奴动,奴便不动。” 嗯.……确实挺乖。 只是昭华长公主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本来以她那小儿子能看上什么有趣的人,若是一身反骨,忠心耿耿,折磨起来才有意思。 如今这个,却是个草包。 这种胆怯不会反抗的柔弱少年,江南要多少有多少,况且这张脸长的媚里媚气,让她看了有种说不出的眼熟,见到了就生厌。 懒得再吓人,昭华长公主收了刀,随手将那把镶嵌满宝石的匕首丟在谢岁身前。 “本宫今日唤你过来不是看你哭的。”她给了旁侧女官一个眼神,对方得令后捧着一只方盘行至谢岁身前,漆黑的盘子里放着一个白玉的圆肚瓶,里面像是有东西在爬。 长公主重新倚回座位上,随意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吃下这枚蛊药,往后你还可留在珩儿身侧服侍。” 谢岁看了一眼瓶子,怎么看怎么像那种控制死士给自己卖命的蛊虫。往儿子的身边人身上下蛊控制……这对母子可真有意思,跟仇家似的。 这类药物他断然不可能入口。 “那……第二个选择呢?”谢岁压低嗓子,颤声问。 “第二?”长公主忽然笑了一下,美艳不可方物,她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啜,眼也不抬,随口道:“喏,不想吃药,你便将那把匕首吞进去罢。” 谢岁瞪着面前这只巴掌长,镶嵌不少宝石的匕首,沉默良久,脑子一抽,忽然小声道:“那个……上面吞还是下面吞……” 长公主:“……………” 林姑姑:“……………” “咚”一声响,昭华长公主手中的茶杯掉在她的裙摆上,大片的茶渍洇开,她瞪着大厅内一脸无辜的谢岁,一时间哑然。 片刻后,长公主艰难道:“你平时和珩儿……都玩这么大的吗?” 谢岁低头,满脸羞红,“奴婢人微言轻,自然样样都听王爷的。” 房间里一时静默。 长公主看着底下跪着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头晕,她往后仰倒,有气无力道:“珩儿居然如此……如此离经叛道……匕首就不必了,来人,快些把那匕首收起来!” 林姑姑回神,瞬间上前,将地上的匕首拾起,藏进了袖笼里。 眼不见为净,谢岁和昭华长公主同时长舒一口气。 “要么喝了那药,要么去死。”方才的一切像是没发生过,长公主看着底下的少年,重新冷硬道。 谢岁跪在地上,正想着该如何继续拖延时间,便听得大门外侍女尖锐的阻拦声,“王爷!殿下她正在休息,没有通传您不要擅闯——” 谢岁眼前一亮。 裴珩头痛欲裂,他半散着头发,看着前方阻拦的侍女守卫,头一侧,“去,清路。” 一瞬间,他身后跟随的侍卫长刀出鞘,如同恶狼扑食,将那几个拦路的宫女侍婢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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