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摸黑将信纸全部叠起放好后才上了床。为省那么一点蜡烛钱,他决定等明日天光后再坐下来,好好给那个小话痨回信。 最近组织和福臻都急需用钱,为此他只能从小处节省,一个人租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小亭子间内。不过他这么做,更多也是为了防止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的常遇青将他与组织扯上关系。这里的小巷弯多复杂,不远处还有密道可以直通秘密集合点,可以轻易甩掉常遇青走狗们的跟踪。 金朝裹紧了身上湿冷梆硬的棉被,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庆幸地想,还好没让沈满棠跟着来,否则非把那颗娇气的小白菜冻坏不可。
第97章 送行 眨眼就到了傅君佩远行的日子。她提着行李,与汪常二人相约在码头。 “姐姐。”常安下了车,笑着向她奔来。 傅君佩闻声望去,险些惊掉下巴。常安身穿一身干练的黑白骑马装,脚踩一双亮皮长靴,与平日里文雅的装扮大不相同,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小安,你这么穿真好看。”傅君佩牵着她的手,由衷赞美道。 “真的吗?”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显颐让我这么搭的,她说要庆祝新生,就必须要得从里到外都改变。” “江小姐眼光好。”傅君佩看向常安身后前来送行的江显颐,夸赞道。 “傅小姐过奖了。”江显颐大方地上前一步,与傅君佩握手,又道,“这样称呼可以吗?”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傅君佩嫣然一笑,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名不副实的“沈太太”了。 “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常安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对比起她身后跟着的送亲大队,傅君佩竟显得如此孤单。 傅君佩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是啊,要是有人相送反倒舍不得走了。我没你这般好福气,有家人相送。不过与其难舍难分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我自己潇洒点走了。” 话音刚落,一辆摩登张扬的莱纳托敞篷跑车便直直向她们冲来,在要撞到人的前一秒才紧急刹住了车。 几位女士捂着心口,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够呛。跑车刚停下,江珏就从坐副驾驶的女人怀中探出头喊道:“姆妈!” “小珏!”常安看着数月未见的儿子,惊喜得不知所措。她刚想上前去抱抱儿子,江显荣就故意将车顶盖了回去,然后下车挑衅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啊?” “江显荣,”江显颐抄起行李箱就砸了过去,“你他妈别来挑事!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安姐也得走。你要敢在我面前耍花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十三点,”江显荣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傍上富商了就是硬气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你一个戏子能进得了孟家吧?江显颐我告诉你,离开江家,你屁都不是。” 他敲敲车门,示意车内的女人下车。女人抱着江珏,扭着腰肢,春风满面地走到了众人面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江珏衣摆的遮盖下,狠狠拧了把他的大腿。 小孩子骤然暴哭,尖叫着说出女人在车上教他的台词:“姆妈你这个坏女人!我讨厌你!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吗?”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语出惊人的控诉,让码头上来往的旅客们都纷纷侧目,用眼神审判常安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常安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有一天竟会说出这种话,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简直比受凌迟还要痛苦。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为人母,才会让她的宝贝都以她为耻。 “小珏……”常安心碎地喊着痛哭不止的江珏,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她不是不想要他,是他的父亲硬生生拆散的他们母子。 江显荣抱过江珏,扯着嗓子道:“孩子的话总做不了假吧。你个当妈的为了姘头连孩子都不要了,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就是浸猪笼都算轻的,怎么还有脸上法院告我?” 汪缘觉揽过常安的腰,将她拦在身后,警告江显荣道:“江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身为孩子的父亲,却教唆他恶语攻击他的母亲,你知道这样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吗?” “恶语?我儿子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摊上这样的妈是他命不好,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江显荣又指了指汪缘觉背后的常安道,“你要嫌我带坏了他,就留下来亲自带。但你要想带他走,门都没有。我江家的孩子,断没有认野男人做父的道理。” 他是不大喜欢常安这种假正经的木头,不管是在床上床下都毫无情趣可言。可只要这婚姻关系存续一日,他军中的岳丈就能帮衬到他一分。更何况常安素来不过问他在外头的莺莺燕燕,这样不争不抢的性格倒还算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只要她愿意承认错误,他可以不计前嫌地接她回江家。 “小安姐,你们快走吧,别听他狗叫了。”江显颐被自己不要脸的哥哥气得全身发麻,浑然不顾自己大明星的身份,直指江显荣的鼻子骂道,“江显荣,你个狗娘养的畜生会有报应的!” “行,我等着,看我们俩究竟谁会遭报应!”江显荣见常安只知道在那个野男人怀里哭,也没点要悔改的意思,又有江显颐在前头拦着,便心知常安是不可能留下了。他不欲多言,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后,便带着他的姨太太嚣张地上了车。 才刚哭累了停下的江珏见母亲还是要走,便又竭力哭嚎起来。他伸着手,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心声:“姆妈,姆妈你别走!别不要我!” 常安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两步,想要拉住江珏的手,却又被江显颐拽了回来。 江显颐抱住常安,安抚她道:“小安姐,你别去!江显荣他就是为了气你,等你走后要不了多久他就不记得小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他接到身边的。马上要发船了,你快走吧。” 周围熙熙攘攘的看客大多是头回见到银幕上的“仙女”下凡的,只是这“仙女”美则美矣,却太过有人气儿了。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也和他们这些肉体凡胎一样粗俗,还把手伸到了自己哥哥嫂嫂的家务事上。大伙儿交头接耳地看完了这场戏,只觉得梦碎了,便明里暗里地对江显颐几人指指点点起来。碍于江显颐的身份,汪缘觉只能礼貌地清散了围观者,才给他们辟出一条登船的道来。 同为母亲,傅君佩看到江珏那张哭成猪肝色的小脸时也和常安一样痛心不已。沈满棠小时候也和江珏一样,只要她一出门便会哭得歇斯底里。那个黏人劲当时她只觉得可怕,如今却又无比怀念起来。 小满,她的孩子,明明曾经给过她毫无保留的爱,可她却没有珍惜,如今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傅君佩强忍着晕船的不适和内心的悲痛,等进了自己房间后才放声大哭起来。她从包中掏出她与沈沧、沈满棠的全家福,看着彼时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泪流不止。 与码头一路相隔的树荫下,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默默熄了火。沈满棠微微扒开车窗帘,远远望着码头上那位身穿玫色暖袄、一头手推波发型的曼丽女子。 他也不懂二叔带他来送姆妈,却又不准他下车相送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敢同沈沧说话,自然也就不会像儿时一般任性耍赖,忤逆沈沧的意思。二叔……毕竟不是他爸爸。 更何况姆妈都决心要走了,他也确实不该到她跟前让她平添难过了。只有离开他,姆妈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远远看着常姐姐似乎是和她的油头前夫发生了争执,然后又看江姐姐把那个油头骂走了。他在心中暗喊“Yes”,为江姐姐的胜利喝彩。 那个油头他见第一面时就不喜欢,还好常姐姐终于把他甩了,还和汪先生和好如初了。 沈满棠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来:或许真爱就是这样一波三折的吧。那他现在等等元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杜丽娘死了三年都能因爱还魂,他等个几年又怎么了?说不定几年后他就能像汪先生一样抱得美人归了。 船开始鸣笛了,坐在车内连窗外都不曾看一眼的沈沧终于开口,对前头的胡叔道:“回家吧。” 等车驶动后,沈满棠才终于不再像做贼一般盯着窗缝了。他将车窗帘彻底拉开,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出神。等车驶到沈家大门前时,他突然眼前一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元宝。 不过那个人既像元宝,又比元宝邋遢许多,脚上还穿着双乡下女子才喜欢的、红艳艳的绣花鞋。他拼命眨了眨眼,想要把那人再看清楚些,可惜就这么一霎那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沈满棠觉得这一切都好熟悉,就像是做梦梦到过一般。 到了家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给金朝写信。 坏蛋金元宝: 首先我要批评你,三个月了还没信守承诺来接我。我宣布:你已经退化成小狗了!你要是不想吃剩饭、钻狗洞,那就快点兑现你的诺言吧。 其次我要和你汇报一件大事:姆妈今日出发去欧洲了,二叔去送她的时候也顺带把我给捎上了。我觉得他也很舍不得姆妈,但他最后还是和我一样选择让她自由了。唉,我估计他都要难过死了,就像我和你分别那天一样难过。 最后我还要和你说一件很灵异的事: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男生又瘦又黄,身上也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你说哪有男的穿绣花鞋的啊?我不会是大白天见鬼了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还怪吓人的。 唉,我想我一定是想你想出幻觉来了。不过要是那个人真是你就好了,就算你现在变得和他一样又瘦又穷还没品位,我也依旧会爱你的。 你忘记带走的宝宝 一九二三年三月一日 几天过去了,傅君佩还是没有适应船上的生活。或许是受晕船的影响,她比在家时吐得还要厉害,甚至到了不能看见餐食的地步。 常安看她的状态,猛然间猜到了什么,便赶忙叫来了船医看诊。结果正如常安所料,傅君佩已经有了约三个月的身孕了。而傅君佩对这结果显然早就心中有数,因此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恳求汪缘觉不要向沈沧透露此事。 汪缘觉自然应下。但他没有说的是,沈沧早已知晓此事了。若非如此,沈沧也不会在那日清晨急电,希望他与常安能带傅君佩一同前往欧洲散心。 送走傅君佩后,沈满棠被内疚填满的小心脏也终于少了一些负担。沈沧见沈满棠怕他,便也很少再往东厢楼来了,这也让沈满棠少了许多压力。 自从开始给金朝写信后,沈满棠便觉得天都晴了。他想要出门,想要与人交往,想要做许多许多的事。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东西说给金朝听。
130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