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满棠绞着手心,有些不知所措。他这么多年没和他姆妈近距离接触过,头一回坐下来聊天,聊的却是这样禁忌的话题,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样温柔又羞耻的折磨。 “你做事和我一样偏执,要么不学,要么就把自己往死里逼。可是小满,你得先把自己治好了才有能力去爱别人。我在欧洲这几年很想你,也很想你二叔,可我一直在等,等我确定自己的大脑和情绪都恢复正常,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伤害你们的行为后才敢回来。” “可惜我回来的还是太晚了,我最开朗的宝贝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每日只会把自己团成一团,不让人靠近。”傅君佩愧疚地捂住双眼,默默流泪道,“姆妈说这话没有逼迫你原谅我的意思,你恨我是应该的。只是你这趟从元宝那儿回来后,姆妈就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所以才想试着与你聊聊。” 得把自己治好了才能爱人……沈满棠下意识用力地抠着指缘的倒刺,一边享受着指尖传来的酥麻的疼痛感,一边重复地默念这句话。
第125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1 和傅君佩谈完后,沈满棠便突然冷静了许多。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过于亢奋的求学劲头好像并非是一个积极信号。这就和过去几年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突然拉着常遇青疯玩一样,在那段时间里,他好似有着用不完的能量。可等过了那股劲后,他又会跌入更绝望的深渊。 常遇青也没少受他阴晴不定的折磨,经常前一晚还陪他通宵打牌作乐,结果第二天就被他甩嘴巴子翻脸不认人了。 常遇青打了就打了,倒也无所谓,但他可舍不得让他宝宝哥吃这种苦。为此他决定听取傅君佩的建议,不再一头脑热扑在学习上连身体都不要了。 “先生,今晚就先上到这吧。”沈满棠瞅了眼摆动作响的西洋钟,恭顺地起身送走家教。 “哥哥喝牛奶!”沈满棣在门口候了多时,就等着沈满棠下课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进来吧,把门关上。”沈满棠端过牛奶,坐到床尾凳上拷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敬我了?天天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给我送牛奶?” “今天是芦姐姐让我送的!”沈满棣又自觉当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和事佬,“她可关心你了,哥哥。” “嗯,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自己带坏了人家儿子是事实,沈满棠还没那么大的脸凑到芦荟面前卖乖。 “那你别生芦姐姐的气了嘛,她最近天天背着我哭,可可怜了。”沈满棣撅着嘴,把脸贴在沈满棠的胳膊上蹭了蹭。 “我没生气,”沈满棠把空杯递还给沈满棣,“你帮我哄哄她吧。” “可我哄没你哄管用呀,芦姐姐最喜欢你了,你哄她她肯定马上就好了。”沈满棣喋喋不休地接过杯子,心知这是他哥赶人的意思,便只好滑下凳子叹气道,“唉算了……那哥哥你早点睡哦,不要学太晚。” “嗯。”沈满棠应下了。他最近调整了作息,不再像上个月一般每天花十个时辰埋头苦学了,因此心态上也比之前要稳定许多。 他要打一场持久战,不能在最开始就把自己给耗尽了。他要先把自己治好,才能爱人。 翌日,沈满棠在卯时三刻准时醒来,抓起床头的课本读了半个时辰后才懒懒起身准备去学堂。楼下,沈家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餐桌上闲谈,沈沧抖开今晨刚送来的报纸,正打算浏览,就被沈满棣暗戳戳伸手抓培根的小动作给打断了。 “人到齐了再吃。”沈沧一声令下,沈满棣就立马蔫了,乖乖收手等沈满棠来开饭。 他垂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月刚改的全家早起陪他哥吃早饭的规矩。他最开始起不来床,每日只能在睡梦中被傅君佩抱到餐桌上,如今虽进步到能自己下楼了,但还是哈欠连天,困得毫无形象可言。 “爸爸,我今天能跟你去银行玩吗?”沈满棣贪睡也贪玩,最喜欢的便是隆燊银行大堂里那个硕大的铜质地球仪。每次他过去了就站地球仪底下开转,转到沈沧下班后再和他一同回家。 他哥也有个地球仪,就放在卧室的角落,也不知是谁送的。他喜欢极了,却又不想开口要哥哥的东西,便只能舍近求远,去隆燊玩那个超大版、也超难转动的地球仪了。 “爸爸?”沈满棣见沈沧捏紧报纸边缘不说话,便又抬高音量叫了一声。 沈沧猛然抬头,没理会沈满棣,反而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傅君佩。他开口,声音中难掩困惑与震惊:“福臻的老板没了。” “啪”的一声,沈满棠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第125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2 几个佣人匆忙将沈满棠从地上扶起,傅君佩也尖叫着跑来查看他的伤势。“有没有磕到脑袋?手有没有折了?腿呢?走两步看看。” 沈满棠惊慌失措地推开她,忍痛疾步走向餐桌,拿起沈沧刚刚那份报纸,一目十行地扫视着。 “福臻总经理所乘专列被炸 身亡命殒”,大大的标题砸在沈满棠眼底,惊得他一时忘了呼吸。 福臻总经理,陶老板?死了? 他在楼梯间听见沈沧谈话时,还以为是金朝出事了,急得他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可不成想遇害的竟是陶园昌。 “昨日中午,福臻制糖公司总经理陶园昌乘坐一辆载有八百吨白糖的列车前往奉天,并在即将抵达奉天城西时遭遇炸弹埋伏,据现场遗留之炸弹残骸推断,袭击者或为日本关东军。 ” 沈满棠瞠目结舌,眼前逐渐洇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间仿佛看见了陶园昌对他憨笑时的模样。 “你这孩子,鼻子都流血了。”傅君佩心疼地喊人去拿棉球,扶着沈满棠的头让他靠在椅背上。 “哥哥疼。”沈满棣也爬上椅子,焦急地虚握住沈满棠的手对着肿起的手腕吹气。 “流鼻血别仰着头。”沈沧及时纠正了傅君佩的动作,给沈满棠塞上了棉花止血,又给他的手腕涂了药酒消肿。 沈满棠塞完棉花,瓮声瓮气道:“我要去学堂了,你们吃吧。” 沈沧一眼看穿他的意图,语气和缓道:“坐这吃完了我送你去福臻。他们老板和我们也有过几次生意往来,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他过世了我们也理应去吊唁。” 沈满棠有些讶异地抬眼,不知沈沧是怎么知晓他想要去福臻的。 他姆妈适时给他解了惑:“听说你前几年时不时就往人家公司跑,一坐就是一整天,还都是人家陶老板接待的你,真是多亏他照顾了。我们确实都该去好好送人家最后一程。等会儿你上去洗把脸,别失了礼数。” 沈满棠眨眨眼,没想到他自以为无人问津的这几年里,他的家人对他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在汽车还未停稳时,沈满棠就匆忙把头伸出车窗和门卫打招呼道:“爷叔,我又来了!”看着门卫爷叔眼含热泪,仰头望天的模样,沈满棠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你还好吗?” 爷叔探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小满啊,你好久没来了。”自从决心不回金朝的信开始,沈满棠便没再来过这儿了。眼前的爷叔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只见他单手攀着钢板大门的把手,好似无法直立一般。 按理来说爷叔这个年纪、这个体魄是当不了门卫的,可陶园昌招人的标准又不能按常理而言。 沈满棠遑遑地从车上下去,开口已带上了哭腔:“爷叔,陶老板他是不是……” 爷叔抹了抹眼角,重重点头道:“好人不长命啊。” 他拍拍沈满棠的肩膀,又道:“副总经理昨天接到消息就去关东了,我们剩下的人就在厂里设了个灵堂等他们回来。你来了就进去拜拜吧,老板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沈满棠泣不成声,直到现在才有实感,陶园昌是真的不在了。“我家里人也来了,我们都想来送送陶老板。” “诶,跟我来吧。”爷叔浑浊的双眸泛着泪珠,吃力地推开了沉重的铁门为他们带路。 沈满棠边往里走边回忆着。在他第一次因为金朝的离开而痛哭时,是陶园昌陪他在工厂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天。之后每次再来,陶园昌都会抽空带他参观厂房,给他试吃新品,也给他讲金朝在工作上的趣事。等回去的时候,陶园昌又会给他装满一整盒的糖果,跟他约定吃完后只管再来,陶哥这儿糖管够。 沈满棠的眼泪一颗颗地洒在他与陶园昌走过的每条小路上,直到进了灵堂,看见陶园昌的相片时才彻底决堤。相片上的陶园昌大笑着,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像是在热情地欢迎着老友们的到来。 他缓缓向前挪步,越过跪在地上哭倒成一片的工人们,来到陶园昌的相片前。他深鞠一躬,涕泗横流道:“陶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你。你明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呢?元宝不在的这几年,要不是你安慰我,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以前我来你只跟我聊元宝,其实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很想了解你这个哥哥。” “为什么呀?为什么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你就走了?”沈满棠十分不恭敬地上前抚摸着相框,哽咽道,“你走了让元宝怎么办?让这么多工人怎么办啊?他们这么景仰你、依赖你,我不敢想他们会有多难过。你能不能回来啊,为什么上天那么不公平,偏偏要带走你呢?” “小满?”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沈满棠的哭泣。 沈满棠回过头,讶然道:“小姑?你怎么会在这!” 沈沧和傅君佩闻言也纷纷向后看去,与许久未见的沈攸打了个照面。三人因曹锦和之死心中仍有龃龉,眼下至亲骤然相见,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叔理了理纷乱的头绪,恍然道:“你们与沈记者原来是一家啊。昨天副总经理刚走没多久,沈记者就来了,我还问她是老板什么人,怎么都没见过。后来才知道她是记者,和我们老板是很多年的朋友了。除了副总经理外,沈记者可能是最早接到老板过世的消息的……” 爷叔又揉了揉眼睛,问沈攸道:“小姑娘,你写的新闻发出来了伐?给我看看吧。” 沈攸点点头,沉默地递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报纸。 爷叔视力差,没上过陶园昌举办的工人班,因此只认得“福臻”二字。他指着标题上大大的“福臻”,颤抖着问道:“这篇就是讲的我们老板伐?” 沈攸侧过脸,又轻点了点头,眼泪几不可见地从眼角快速划过,悄悄隐入鬓角之中。 沈满棠心有所感,连忙凑近一看,爷叔手上拿的报纸与他在家中看的正是同一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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