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起来,上一世他们确实没什么母子缘。然而母子本就心连心,即便是没怎么真正相处过,上一世金朝发迹后还是花了大量功夫调查芦荟的死因,然后沈家却对一个下人的死因守口如瓶,实在蹊跷。对芦荟死因的调查直至金朝临死前都没有结果,如今重来一世,金朝想这或许是上天见他执念太深给他的眷顾,或许这辈子他能改写母亲的结局。 上一世母亲过世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芦荟都死了两月有余了。这还是和芦荟一同到上海揾工的同乡过年回家顺道传的信。同乡只说自己返乡前上沈家找芦荟时才知道她早死了,问怎么死的沈家下人却都缄口不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仅如此,沈家堂堂一个名门望族,下人死了却连亲朋好友都不告知,只是草草埋了了事,嘴严的连坟头在哪都撬不出。金朝听后认定母亲的死必有蹊跷,叔婶却是嗤笑鄙夷的态度,不仅在家里妄自揣测芦荟的死因,还在街坊邻居间到处议论,说尽了风凉话。 金朝想,上一世与母亲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这个沈小少爷,上辈子风评极差的浪荡纨绔子,果然打小就顽劣不堪。他想让母亲早点远离沈家,或许就能躲过一劫。可他现在只是个七岁小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即便是有点做生意的头脑也拿不出启动资金。而芦荟一个弱女子离了沈家还要带着他,又如何能在上海生存。最重要都是,他也不甘愿母亲上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沈家这般草菅人命,重活一世,他定要揪出当年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还是得先从沈满棠入手。金朝打定了主意,刚松懈下来,瞬间便被病魔卷入了梦魇。 等到被芦荟拍醒时,金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冷得要命。寒冬天里下人房的被子更是阴潮冰凉,冻得人直发抖。 “姆妈,你回来了。”金朝虚弱地开口,想起身却使不上劲。 “你这孩子,得亏凤仙发现你病了去找我,不然你还不得烧死?”芦荟忍不住埋怨金朝,又觉得是自己失职,心里又急又气,将金朝的头轻轻扶起,“快把药喝了,不行咱们就上医院看看,别烧傻了。” 金朝虚弱地笑笑,头枕在母亲的臂弯里,小口地呷着苦药。 “嘎吱”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打开,芦荟没抬头,以为是同寝的什么人回来了,只盯着儿子喝药。金朝循声一抬眼,却在碗沿上方看到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团子脸,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探进房内,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金朝没做声,垂下眼继续小口地喝着药。芦荟倒是终于发现了沈满棠,忙招呼他进来。“小少爷,你怎么跑来了,夫人知道了要说的。你进来坐会儿,我喂完元宝送你回房。” 得到批准后的沈满棠轻轻掩上门,慢步踱到床尾,一只手捏着铁床栏,手指头在上面不安地抠着。 “你是因为我才生病的吗?”小孩有些别扭地看着床上面颊通红的金朝,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闯祸了,还害得芦姐姐担心。 没等金朝吭声,芦荟就先抢答:“没有的事,是元宝自己身子弱,喝副药就能好的。” 金朝恹恹地看了一眼沈满棠,闭上眼睛暗翻了下眼珠。 小孩知道自己被人讨厌了,但又觉得自己的确有错在先。况且芦姐姐对自己这样好,比姆妈还关心他,自己却害得她的小孩生病,活该被人讨厌。可他只能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孩子讨厌自己,芦姐姐是万万不能讨厌自己的。刚刚芦姐姐知道孩子生病了,就忙不迭地就冲出他房间了,可见元宝对她来说很重要。 沈满棠走上前,猛地拉住金朝的手,稚嫩的嗓音嗫嗫地说道:“元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别生我的气了。你病好之前,我和芦姐姐一起照顾你好不好?等你病好了之后,我们就可以一块儿玩啦!” 金朝看着眼前的矮子耷拉着眉眼嘴角,一副自己不答应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又闭上眼翻滚了一遍眼珠子。难怪沈满棠上辈子是上海滩有名的风月人物,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用皮相和装乖来拿捏人了。 “小少爷,元宝是下人,哪里有你照顾他的道理。等元宝病好了,芦姐姐再让他陪你玩好吗?”芦荟放下喝净了的碗,扶金朝躺平,就想带沈满棠离开。 沈满棠被芦荟拉了两下,还是定在原地不肯走,捏着金朝的手也不肯松开。 “小少爷听话好不好,万一元宝将病气过给了你,太太可要怪罪我的。”芦荟也拿沈满棠没辙,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小少爷有时候倔起来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满棠一听芦荟会被姆妈责罚,立刻就把手抽了出来,半点没犹豫地牵着芦荟的手离开了。 金朝连眼皮都没掀开一下,嗤笑一声,继续昏昏睡去。
第3章 巧克力 令金朝没想到的是,隔天中午沈满棠还是悄悄来了。此刻房中无人,沈满棠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将一个系着黄绳的红布物件塞到了金朝枕下,再从兜里掏出两把糖放在床头柜上。做完这些后他一句话没说就打算走人。 “等等,”金朝喊住他,两日没怎么说过话了,一出声声音沙哑得难听,“你放的什么东西?给我这些做什么?” 沈满棠干脆坐到了金朝床上,又将枕头下的护身符取了出来。“这是护身符,是我姆妈在静安寺给我求的,可以保佑小朋友身体健康的。你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芦姐姐就能回来陪我睡觉了。”沈满棠嘟囔着嘴,对芦荟晚上不能睡在他隔间随叫随到,而是得回来照顾这个病患这事十分不满。 金朝瞥了眼床头柜上用精致的彩色糖纸包裹着的十多颗圆滚滚的巧克力,说道:“给你求的护身符,送我也没用,你拿回去吧。还有你的巧克力,也拿走。” 沈满棠听完瞪圆了眼,金朝以为他又要发脾气,没打算理他,刚闭上眼,就听见沈满棠惊呼。 “这巧克力可好吃了!是我小姑从美国带回来的。你尝尝,真的特别好吃。”说着沈满棠便撕开一个包装,将巧克力往金朝嘴里塞。 金朝觉得自己全部耐心都被这个少爷给磨没了,只感叹难怪上辈子这人会长歪成名震上海滩的纨绔,三岁就可见老,如今沈满棠都六岁了,可见是掰不回来了。他被迫嚼着带有湿润夹心的洋牌巧克力,懒得同沈满棠争辩。 “怎么样,好不好吃?是不是比糖好吃多了!”沈满棠看金朝只沉默地咀嚼着,连眼皮都不抬,急迫地要把他摇醒发表对巧克力的赞美,“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惜只有美国有,每次都得等小姑回来我才能吃上。就剩这么多了,都给你了。”说完还拿拳头捶了下金朝的胸口。 小孩子动手不知轻重,打得如今本就瘦成皮包骨的金朝闷哼一声。这下他终于睁眼了,看着不知何时脱掉鞋子,盘腿占了他大半边床的沈满棠,只想把他掀翻在地。 冷静……他需要接近沈满棠才有机会调查清楚前世他母亲的死因。就他这两日的观察,沈满棠极度依赖他的母亲。且他性格虽然骄纵,但并不跋扈,有时候倒也还残留点孩童的天真。上辈子芦荟死时沈满棠应该才满十一岁,即使母亲与他接触最多,他也不一定会是凶手。然而能让芦荟的死密不透风,只可能是沈家的哪位主子。 那会是谁呢?沈家上一辈有三位爷和一位小姐,分别是大少爷沈满棠生父沈泓——一个成婚不到一年就在海上遇难的倒霉蛋,二少爷——如今的沈府管家人沈沧,三少爷——一个和上辈子的沈满棠如出一辙的纨绔子沈泱,以及四小姐——留洋美国的沈攸。他们的父亲沈天佑和沈泓一并死在了铁达尼邮船上,只留下他们的母亲曹锦和终日郁郁寡欢,将料理家事的权力下放给了大儿媳傅君佩后便深居简出,每次沈家设宴都不会出席。 罢了,无论凶手是谁,他都需要通过沈满棠来接近他。只是一个下人的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沈府秘辛的,他得和沈满棠再亲近些。 金朝想了想,打算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会做巧克力,你如果想吃,我之后可以做给你吃。”金朝试图用他上辈子的手艺诱惑沈满棠上钩。 谁知沈满棠摇摇头,说道:“你做不出来的,我就喜欢吃这个巧克力。普通的上海也能买得到。”而且他真的不认为金朝一个乡下小孩会做巧克力。 金朝噎住了。他确实没自己做过这种有流心的巧克力。上辈子他虽经营了一家糖果厂,但这种复杂的制作工艺离了专业师傅他也是做不成的。 “那我以后开家糖果厂,免费请你吃。”金朝觉得自己上辈子能走成的路这辈子应该更没问题,这么说也不算夸下海口。 “真的吗?”沈满棠笑了,兴奋地伸出他的小拇指,强行和金朝拉了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太幼稚了。金朝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沈满棠勾着他的手指摇晃。 “元宝?你是叫元宝吗?我看芦姐姐是这么叫你的。”沈满棠拉完勾就顺势躺倒在金朝身侧,金朝不得已往里挪了挪。 “叫我金朝。”金朝闭目养神着,懒懒地驳回这个乳名。 “对哦,你说过的,你姓金!哈哈哈,原来你是金元宝啊。”沈满棠越笑越起劲,在一半的小床上笑得直打滚。 真的好幼稚。金朝本就病着,这下更是被吵得头疼。他不想再带小孩了,轰人道:“你可以走了吗?”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好吗?”沈满棠还是不肯动,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撑着头问他。 金朝想起正事来,斟酌一番后说:“等我病好后,我会去找你的,你别再来了。你再来我就不能去找你了。” “为什么我来你就不能找我了?”沈满棠追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你这两天别来。”金朝又忍不住闭眼翻了个白眼。上辈子他没有子女,所以这辈子老天让他来带小孩了是吗? “好吧,那你快点好起来哦。好起来后芦姐姐晚上就能陪我啦。”沈满棠心满意足地翻身下床,礼貌地掖了掖金朝的被子后才走。 又是芦姐姐……趾高气昂的小少爷又送糖又送平安符的,看来起码目前他是真心爱戴芦荟的。金朝心中暗暗将小少爷的嫌疑降低了些。 金朝嘴里甜腻腻的巧克力味还没散去,撑起身子倒了杯热水漱口,看着杯中上升的热气叹了口气,“希望不是长大后变得没人性了。”
第4章 书童上岗 两天后,金朝的病彻底好了,便和母亲提出想当沈满棠的书童。 “元宝,你怎么突然这么想?你识得字吗?小少爷虽才满六岁,但已经读过些书了,你如何跟的上他呢?太太也不会允许的。”芦荟被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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