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光从半开的窗落入茶馆,他眼中的光像细碎的星。 混世魔王不再混账,就又成了原先的天之骄子。 “好。”兰山远轻声道。 “师兄信你。” 说书的进去喝茶缓气,趁这功夫瞧热闹的百姓也散了些。 茶水端上桌,问泽遗浅尝,确实较寻常白茶入口回甘。 想到谷雁锦叮嘱过他的身体不宜过多饮茶,问泽遗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高鼻深目长发微卷,长得倒是还算俊朗。 “诸位。”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折扇“哗啦”一声划开,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今个我要讲的事,可不是诸位都听腻歪的负心汉当上驸马爷,农家子成了金凤凰。” 他显然早已适应被注视,自若地一抚掌。 “而是仙人和魔尊之间的事!” 台下一片哗然。 在坐的基本都是没修为的普通人,顶多有些低修为的妖和修士,他们在柴米油盐和疲于生计中挣扎,这辈子都接触不到什么魔尊,什么仙人。 问泽遗端起茶盏。 他刚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说书人近乎没有灵根,就算真知道什么魔尊的事,也多半是二手消息。 说书人对观者的反应很满意。 “这事呐,得从我父亲那辈开始说起。” 他神秘兮兮:“他曾经救过落难的魔尊穹窿。” 问泽遗拿杯的手一顿。 台下的人显然不信,有个中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拆台:“这怎么可能!穹窿死了多少年,哪能是你父辈能遇上的人物。” “此言差矣。”说书人摇了摇扇。 “我父亲有些灵根,多少也是元婴修为,怎么就不能见到魔尊了?” 问泽遗接着喝茶,百无聊赖。 他可以确信说书人在瞎编,元婴修士的孩子灵根可以差,但绝不会近乎于无。 而且元婴期修士,确实不够格和魔尊碰面,更别提救过魔尊。 今日多半上演的又是话本里头“有个朋友”,“有个父辈”之类,往后全靠瞎编的戏码。 但民间的故事假中掺真,在没线索的境遇之中,依旧有听下去的价值。 “况且我只是留恋红尘无修仙之意,却不是全然没有灵根。” 见台下还是嘘声和质疑居多,说书人嘴硬道:“八十年前我游历至中土,可还受到过九州第一大宗持明宗宗主,兰山远的赏识。” 问泽遗:...... 他师兄怕不是什么金牌导师,总要被些闲杂人等拉来打广告。 他看向兰山远的元神。 元神闪烁,兰山远罕见的沉默振聋发聩。 好的,他懂了。 问泽遗果断倒茶,选择装傻当个路人甲。
第20章 庇护 说书人很快揭过自身修为的话题,语调渐渐严肃起来,开始讲起魔尊的故事。 “如我刚才所说,我父亲是个元婴修士,他为突破境界,曾经在片乱葬岗内寻过机缘。” “也是在那,他救了落难的魔尊。” 台下安静下来,他们不懂修士会不会去乱葬岗找机缘,更不懂魔尊会不会落难到乱葬岗,只是觉得这题材有意思。 说书人声情并茂:“而后魔尊与我父亲同行过一段时间,哪怕不算是知己,也算是好友......” 后头的故事里有两人间的误会,有吵架和矛盾,但最终也都和解。问泽遗听了一两件小事,基本能猜出接下来说书人要讲什么。 都是些编造剧情的惯用技俩,而且都不高明,之前画过漫画的他再熟悉不过。 更让他在意的是说书人对于魔尊的态度。 不管是人是妖,对魔和魔修都没有好脸色。 而这个说书人提起魔尊却态度尊敬,仿佛在说一位自己熟识的长辈。 他虽然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但对魔的偏颇态度也引起台下的不满。 趁着说书人喝水润喉,台下一瘦削青年发出声音:“照你这么说,魔尊岂不是个好魔?” 他恨声:“我可不信有魔族会向善。” 他的话得到了满堂的赞同声。 魔族活跃于各地边境,因为自身生存的地方土地贫瘠,靠烧杀抢掠为生,南疆人苦魔久矣。 而魔族的心法更是阴损又强大,妖或者人修炼不光会魔化,还极其容易遭到反噬,所以不光是魔,魔修也会被瞧不起甚至驱逐。 人和妖勉强可以共处,但魔和魔修在人妖生活的地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场上闹腾得险些刹不住,问泽遗悄声问兰山远:“师兄,你觉得穹窿是怎样的魔?” “不算穷凶极恶,也绝非善类。”兰山远道,“他在位时无坑害俘虏、血洗宗门的劣迹。” “但他我行我素对魔族约束不力,导致三族矛盾不断。” 问泽遗若有所思。 如果穹窿真如兰山远所说,倒还真有可能干出撂挑子游山玩水的事来。 或许瞎编的故事里头真有几成真。 说书人面对骚乱也很镇定,他轻飘飘道:“我也不知魔尊是甚么样,说的全是父辈转述的事。” “还请各位放宽心听,要骂也别来骂我,是不是?” 他讨饶的模样惹来阵阵笑声,他重新开始讲,观众也重新安静下来。 问泽遗喝口茶。 说书人这熟稔的动作不是临场反应,而是早已练出的话术。 这个话本,他已经讲过许多次了。 “小二。” 他喊来个旁边打杂的:“台上这说书人有点意思,你们哪找来的?” 小二瞧见他递出的碎钱,立刻笑开花来:“他是前些天来的咱这,我们掌柜看他机灵,就喊来说几天书。” “茶客看腻了情情爱爱,就爱听这些!不光是咱们,其他地方也喊他过去说书,他抢手得很。” “其他地方是哪儿?” “东头那凤来酒楼。” 小二将碎钱收好,探头探脑看了圈,确认掌柜没在附近,才偷摸和问泽遗道。 “本来不该告诉您这事,毕竟他们有时也抢茶馆生意。” “多谢了。”问泽遗又给了小二点铜板,小二一高兴,连说书人的名姓和去凤来酒楼的时候都说了。 “这人叫宁康,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得赶去凤来酒楼了。”小二把他当成哪家的公子哥,热情道,“需不需要我和他说下,让他过来见见您?” “不必,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也别让他听见。” 问泽遗打发走小二,说书人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终究是正邪终究不两立,两人选择分道扬镳。” 他们分开后过不了多久,魔尊身死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修士替他立衣冠冢,随后又踏上寻找机缘的路。 一死一活,又是一桩悲剧。 台下的人唏嘘不已,哪怕故事的主角是魔尊,挚友离散也让人感觉到惋惜。 “说起来呐,当时父亲不光立了衣冠冢,还用自己半身修为立誓,换魔尊残魂在数百年后得以重见天日。” 修士作思索状:“算算时候,也该是现在了。” 魔尊残魂现世? 台下哗然,但多数人都还在为刚刚的别离剧情惋惜,没把这小结尾放在心上。 问泽遗心中有了考量:“师兄,我等会得去凤来酒楼。” 原本宁康说的剧情,姑且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可宁康一介凡人,怎么能如此精准地说出魔尊有残魂现世? 问泽遗怀疑他是真知道些什么。 街上打听到“魔尊现世”的传闻,怕是就来源于此。 “你觉得宁康有异?” 兰山远了然。 “只是些怀疑。”问泽遗直起身,“总归需要去证实。” 毕竟眼下也没更多适合追查的线索。 过了午时,南垣城的闹市人变得少些。 为不显得可疑,问泽遗等到说书人走了有两刻,才慢悠悠去找凤来酒楼的位置,顺便逛一逛偌大的南垣城。 沿路上都是百姓摆的摊子,买的各色手工品,藤编、木雕一类的居多,极具南疆特色。 可今个的天出奇热,拉客的商户都兴致缺缺,甚至有心大的席地而坐打起盹来。 问泽遗向来喜欢工艺品,原本在处卖傩面的摊子前头停留,前方突然发出惊呼声。 骚动越来越大,大到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娘的,今个真是晦气!” “疯子、是疯子砍人了————” 惊呼声伴随着谩骂声朝着他的方向过来,问泽遗仗着长得高,逆着人流往前看去。 不远处,一个穿着像修士的人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他步伐散乱,可但凡谁稍有靠近他,他便会疯了似的拿剑砍过去。 所有人都在躲避的就是他。 剑气冒着不正常的黑雾乱流,吓得步子慢的孩童和父母走散,跌坐在地。 他哇哇大哭。 “娘,我要娘.......” 居然是个小有修为的修士。 问泽遗从他的衣着和剑气粗略估计,这是个金丹期的剑修。 而他这副周身魔气缭绕样子,像是修魔被反噬了。 剑修因为神志不清动作踉跄迟钝,只要不和他正面交锋,就不会陷入危险。 问泽遗在南疆本不想管事,但眼见着这剑修被幼童的哭声吸引,睁着发红的眸子看向幼童。 孩子哪里懂危险时候不能出声,被吓得哭得更厉害,彻底没了起身的力气。 问泽遗将铜板快速塞给收拾摊位打算逃跑的老人,随手从摊位上拽了个鬼面。 这面具红面獠牙,怒目凶神恶煞,刚好能遮住鼻梁往上的半张脸。 戴着鬼面,头上还有斗笠,这下就算是持明宗人来了,都未必认得出他。 魔修往孩童方向过去,手中的剑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一柄剑挡在蠢蠢欲动的魔化剑修跟前,通判剑气冰蓝。 问泽遗抬眸,面具下,易容伪装出的黑瞳中银蓝色流过。 “你是哪门哪宗的修士?”他试图和剑修沟通,唤醒他的神志。 “伤害无修为的老弱妇孺,是要逐出宗门的大罪过。” 他声音不小,剑修动作一滞,面露犹疑痛苦。 可终究还是魔性占了上风,他又恢复成那副癫狂模样。 入魔的修士会和魔族一样好战嗜杀,满心满眼只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不语,只是向问泽遗刺来。 看来是说不清。 问泽遗边格挡住他的剑气,边朝着人群喊:“把孩子带走,去寻他的爹娘。” 慌乱的终于回过神来,两个好心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柔声劝慰快吓晕过去的孩童。 “神仙来救我们了,不怕,不怕。”
18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