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愈发觉得古怪了。 他又不是没有修炼过——短短一年内从辟谷破入渡劫,经脉所承之苦远超他人,安安稳稳几日之内突破却没有任何苦楚,这是为何? 他分明觉着累得很,像是疼过一般,却又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还有谢折风。 谢折风不对劲。 他皱眉沉思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他却发现天穹之上冰寒结界笼罩全城,冰霜网住了火光,隐约能瞧见城中似是灯火通明。 他屋外围着一层隔音结界,刚走出结界,便能听到四方喧嚣不止,甚至有歌舞之声。 “宿雪!”乔听倏地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安无雪:“……” “你醒了?咦,你——?” 安无雪点头。 “恭喜啊,没想到赵端作恶,剑阵一劫,你倒正好破了渡劫期。” 隔壁屋门打开,谢折风走了出来。 那人在夜色中望着他,眸色深深。 困困飞到他身边:“呜呜……” 安无雪抬手,自然地将困困抱入怀中。 乔听说:“二十七城劫难暂过,凡人百姓担惊受怕了许久,这几日终于能出来,便筹备了今夜的集市。你来过北冥吗?” 安无雪并不意外。 北冥传统便是以喜缅悲,若是大劫过后有伤亡者,或是大灾大祸之后,北冥反而会以喜事相迎,寓意往后诸事喜顺。 原来他听到的喧嚣是这么回事。 “我……”他来过北冥。 可他从来不曾见过现在的北冥。 他说:“我没有来过。” 乔听笑道:“那我带你逛逛。”他一顿,转而看向谢折风,笑意立刻收了起来——这位可是统御两界千年的出寒剑尊。 乔听恭敬问道:“请问仙尊去吗?” 安无雪这才看向谢折风。 这人分明应该才是休息了几日的,可谢折风脸色苍白,神色黯然,唯有那双正在看他的眸子带着点光亮。 他心中古怪之感更甚。 他见谢折风轻轻点头,忽而意识到:“仙尊……?仙尊的身份告诉他们了?” 乔听等人知道谢春华是谢折风了? 乔听已经在前头引路,闻言,回头道:“咦,你早就知道?我看裴千当时可惊讶了,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 “裴千呢?” “他在阵内。北冥是他故土,他对夜集没什么兴趣,便在剑阵中钻研如何传送了。”这一回,回答安无雪的是走在他身旁的谢折风。 安无雪对乔听这种人倒是格外有好感,乐意多说几句,但他无意与谢折风多谈,兴致缺缺道:“哦……” 谢折风双唇微动,半晌等不来他什么话语,最终只好默然无声地跟着。 乔听在最前头引路,安无雪在后头,看着城主府出来之后热闹的街市,还有那些和如今照水有些不同的风土人情,一双眼盛满了繁华。 而谢折风反倒走在最后头,堂堂出寒仙尊,反倒像个无人理会的跟班一般。 刚入人群川流,乔听说着要带他们逛,自己却被小吃摊引走了注意。 安无雪并不在意,又兀自在花灯摊子前停下。 他确实喜欢这玩意。 虽然不易保存,燃过便黯淡,可灯火跃动之时又格外鲜活。 不同于照水城花灯多为花草和小动物,北冥的花灯大多是鱼虾云月。 他看中了一条小鱼,谢折风倏地在一旁问他:“你喜欢哪个?” 周围凡人来来往往,耳目众多,他低声说:“谢道友,我先前说过的。” 我不想要你的东西。 照水城他不会拿那一盏小兔子花灯,如今自然不会拿另一盏。 谢折风却说:“此次赵端藏身之处,也算是你带我们找到的,就算是作为谢礼,我也该给你点什么,不算是……不算是拿我的东西。” “那便等我身上那东西解除,谢道友送我一艘离去的灵舟,如何?” 谢折风浑身一僵,突然不接话了。 安无雪正伸手去拿那盏鱼灯,发现身边这人反应奇怪,他边伸手边侧过头看去。 在他拿上那盏灯时,那摊主急忙说:“公子稍等,灯柄还没有细磨——” 安无雪却已经拿起来了,但他却没觉着灯柄粗糙。 他刚瞧见谢折风不知为何皱了皱眉往掌心看去,便听到摊主喊话。 他这才看回去,发现灯柄之上确实有几根木刺,木刺戳进他的掌心,刺出几滴血来。 这对修士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他笑着对摊主说:“无妨,莫要担心。” 他付完钱,另一手灵决一掐,手上伤口便不见了。 鱼灯在他手中一晃一晃,像是这千年后盛世中跳动的繁闹。 就是谢折风,实在…… 到底哪儿不对? 安无雪继续往前走着,看见前方乔听在挥手喊他会和。 手…… 他想到方才受伤并无痛觉,反倒是谢折风同时皱了皱眉。 而他这几日突破渡劫期也没有任何不适,谢折风反倒看上去像是重伤刚愈一般。 还有——出寒仙尊今日可一点都不像是对待“宿雪”的样子。 谢折风…… 一个心念闪过,他心间一揪,呼吸猛地停滞,脚步猛刹。 身后跟着一直没说话的师弟赶忙两步上前,反倒行至他身前,急切道:“怎么了?” 他抬眸望着对方。 对方被他看得微怔。 他却又低头,一手拿着鱼灯,一手从灵囊中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那个破旧的魂铃。 他稳着神色,做出一副随意闲谈的模样,听着闹市中自己的声音:“差点忘了,这个魂铃是我之前在霜海门前偷的,如今它已无用。魂铃本就是师弟的东西,还是归还给师弟吧。” 谢折风抬手便要接:“好——” 对方指尖已然触到魂铃之上,动作却猛地僵住,指尖颤动了一下。
第61章 天色已黑,出寒剑光散开形成的结界像是另一层夜空一般,透着更遥远的星空,又闪着淡淡的冰霜白芒,仿若天河流淌在繁世之中。 第二十七城占地宽广,街巷之数不可数,贯穿其间的长街像是望不见尽头的长龙,人群在长龙中涌动。 人来人往,不知多少凡人修士路过安无雪身边。 川流之中,唯有他们像是凝止的时光。 有人驻足摊子旁,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一个递物一个接物却无人动弹的模样,摊主也时不时张望过来。 似是须臾,似是许久。 谢折风一直没动。 他指尖搭在自己的魂铃之上,眸光闪动,瞬间的怔愣之后,是完全无法抑制的慌乱。 那双眼睛分明在他人面前只有寒凉,此刻却闪烁着紧张,甚至是…… 害怕。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人并没有看到这一切。 安无雪稍稍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那还没被谢折风接走的魂铃,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兵不厌诈,”他嗓音空空荡荡的,“……这一招,还是仙尊教我的。” 只是谢折风喊他“师兄”没能诈出他,反被他这一声“师弟”诈了出来。 谢折风倏地把手收了回去,“我……” 喧嚣险些把这个字都淹没,安无雪以为自己没听清整句话。 可他等了片刻,发现谢折风并没有说什么。 是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喊“师弟”的时候,谢折风即便伸手接了魂铃而没有反应,也能解释一二,可这人偏偏伸手之后意识到了他的称呼,又停下了动作。 先动后停,足以说明一切。 谢折风知道了。 不,应该说,谢折风确认了。 怎么能……? 怎么会!!? 他最不愿让谢折风知道。 可谢折风偏偏知道了。 安无雪只觉心间一阵痉挛,喉间也堵着什么东西,带来撇不掉的窒息感。 他抓着魂铃的手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什么时候?”他问得极为茫然,并不觉得谢折风会有问必答。 可谢折风全然不似一个四海听令的仙尊,反倒像当年刚入门还是小师弟之时那般,语气润着仓惶,语速极为缓慢地答道:“魂铃。” “嗯?” “这枚魂铃,只有你能敲响。” 居然…… 安无雪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魂铃,终是无言。 难怪当时他便觉着不对,连困困都黏他黏得比平时肆无忌惮许多。 若不是他们出来前把那小东西留在城主府中,此刻困困怕是要心虚地绕着他转。 原来那时谢折风的异样,并不是因为压制了心魔。 而是从那时起,他这位师弟便不是在面对宿雪,而是在面对那死于自己剑下的罪有应得的师兄。 那谢折风如今到底是以什么心思面对他的? 偏偏还是在他在北冥祸事上嫌疑愈重的时候。 即便……即便师弟千年前便对他动过情——这又与出寒剑的冰凉有什么干系? 师弟会在琅风城孤身一人出结界战雪妖,也同样不愿从归絮海帮他带一株雪莲回来。 冥海万丈水渊下会在他耳边喊他“阿雪”,最终却依然在风雪中送他一句“罪有应得”。 他的师弟对他向来有同宗同门之情分,可四海两界的出寒仙尊该无心无情之时,依然剑下无留手。 “师兄——” “你别——!”他猛地喊住对方,自己却又滞住。 别什么? 他也不知道。 “宿雪!” 声响从安无雪身后传来。 乔听快步越过人流行至他们面前,又对着谢折风抱剑作揖沉肃道:“谢道友。”这才复又恢复了面带笑意的模样,问他们,“你们在这站着干什么呢?” 安无雪和谢折风几乎同时敛下神色。 他们各自静默了一瞬,在乔听一脸疑惑地又要开口询问之时,安无雪这才面上执起笑容,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是我先前为了破落月峰的护山大阵,偷了谢道友的魂铃,现在用不上了,正在还给他。” 乔听:“哦……啊!?” 这这这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他赶紧转头看向仙尊,已经预想到出寒剑光直指眉心的那一刻了。 可先前还对着他们说“并非不斩仙修”的仙尊却稍稍低着头,神色格外落寞地接过那枚魂铃,视若珍宝地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这才收起来。 乔听:“……?” 不太对劲! 乔听有些好奇,却又不敢问,想看出点什么,可安无雪却已经变了神情,全然像是忘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安无雪手中提着的鱼灯晃晃悠悠,烛火同那些凡人手中的花灯一同跳动着,他眉眼一弯,双瞳中倒映着明光,温声款款问乔听:“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吃个痛快吗?怎么回来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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