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奚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是这么坚持的。”陆见深凝望着他。 闻奚发出不屑的轻笑:“那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他听见陆见深的叹息:“我只是他们之中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对你而言,我也应该如此。生存,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一股无名火顿时在闻奚心头窜出,让他忍无可忍:“陆见深,与你的责任相比,无足轻重的我就是可以出卖的吧?” 陆见深沉默不言。 闻奚冷笑道:“潜伏期会变长,爆发期会变短,我只和你说过吧?” “是。” “也是你说,共感的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吧?” “是。” 闻奚的的笑容仍然挂在嘴角,胸腔中却闷着一股酸痛。但就在酸涩愈发臌胀时,他却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陆见深没有给他机会细想,陈述道:“你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对,”闻奚气急败坏地说,“你是我的队长,我当然要听你的命令。我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 陆见深的手掌捂住了他剩下的话。闻奚瞪大眼睛,却发现陆见深的视线朝下。 鞋尖顺着床脚挪动半寸,然后他俯身摘下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片。双指一捏,折断了。 “这样的窃听器在宿舍还有三个。你取下来,他们不会再装了。”陆见深说。过了几秒,他平静地补充:“我没有说过。” 闻奚望着陆见深,那双清冷的眼睛忽然震得他后背发冷。 等一下,如果陆见深根本没有出卖自己,他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是什么意思? 闻奚慢慢地收拢笑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咬牙切齿:“……陆见深,你解释的时候,怎么还在利用我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让谁听见我的话?” 陆见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靠近闻奚的脸庞,却只是单纯碰了碰他耳边的发丝,想要拨正它。 “我知道那枚耳机的声音对你很重要,你们一起经历过很多,”陆见深的眼眸明明很平淡,却比夜雨更深重,“我相信你不是编造,但你以为的真相或许都是巧合。闻奚,你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随着他的话,闻奚的双瞳褪去最后一丝懒散,如深潭叵测:“所以你希望我留在雨泽?” “我希望你活在安全的地方,”陆见深说,“不要再进行共感了。” 闻奚抓住他的手,慢慢地拉向自己的侧脸。他自己的手背布满难看狰狞的鼓包,但陆见深视若无睹,并没有避开。 陆见深的手掌还是那么冷,苍白得像没有鲜活流动的血液。 闻奚微微抬头,看着他:“那你喜欢我吗?” 陆见深低声反问:“什么是喜欢?” 闻奚望进那双清冷平静的眼睛,好像从始至终都没能引起对方一点情绪波澜。他自己只会被无情地吞噬。可他站在原地不动,试图找出一丁点藏匿的痕迹。 他一无所获。 冰凉的失落从饱胀的心脏尖挤压出来,经过血管钻到脚尖手指尖,都还是冷的。 那一瞬间,耳机中的声音与面前的陆见深重合。他们说过相同的话,做过相同的事……那些一起冒险的经历总不能是凭空想象。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可是陆见深的眼睛里并不是一无所有啊。他在为什么难过? 为什么这样的难过会让自己更难受,好像抽筋扒皮后心脏也化为了一滩血水,从十指漏尽。 闻奚吸吸鼻子,忽然仰头咬了一口陆见深的嘴角。 血滴氤出,染红苍白无色的唇。 “喜欢还不简单么,我问过你,”闻奚紧紧地盯着他,“在地宫的时候,你有没有真的想亲——唔。” 湿冷的唇贴上了闻奚的,比夜雨更湿润,比风雪更冷。铁锈的腥气氤至舌尖,干涩中带甜,掠夺也散落温柔。 闻奚的眸中浮出得逞的笑容,但很快,他察觉不对。 “你喂了什么给我……” 微苦微凉,是口服麻醉剂。 闻奚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秒,隐约听见了陆见深的回答: “有。” - 陆见深打开门,数名城防队士兵持枪等候在外,其中一个递上手铐。 长廊尽头处,雨声从远方山谷飘近。 他们一直往前走,直到经过一个拐角处时,陆见深忽然停下。阴影中,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陆见深。”周维看着他。 夜雨在老人的身后降临,映出他沧桑的眉眼与挤满褶皱的皮肤。 二人相顾无言,恰如多年前相遇的时刻。仍然是周维打破了沉默,笑意轻松,洗去满身疲惫:“外面很危险,祝你好运。” 他右手握拳放在左侧胸前,用力地拍打了两下。雨声中,胸腔的闷响显得沉重而坚定。 这是很多年前属于天问学院的礼仪,老到早已被人忘记。 陆见深回以同样的礼节,从容答道:“谢谢,周维。也祝人类好运。” 雨声骤大,遮住了告别的脚步声。 闻奚熟睡在漫无边际的雨夜中,仿佛梦见有人弯腰亲吻了他的额发,珍重又克制。 2199年3月20日,雨泽基地审判官陆见深因严重失职被判处流放。 黎明组部第七调查队,即日起撤队。
第048章 第四夜 04 “……军部已经审问过闻奚了。共感泄露的坐标是在发生共感的地点周围,目前已知的污染物是无法迁徙到上千公里之外的,或者说在那之前它们就会因为领地而自相残杀。此外,基于多重坐标体系,雨泽基地的真实坐标从来没有暴露过。所有飞行器航线都是随机加密处理,程序部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诚如陆见深所说,我们是安全的。” “……目前,沙舟基地已经切断所有通讯,黎明组部正在寻找别的途径进行联络。” 阿琳娜疲惫地挂掉通讯器。 实验室走廊一片静谧,灯光骤然亮起,照见雪白的前路。 她的头发和白大褂都被雨水淋湿了一大片,水滴顺着工牌落在地面。刺鼻的消毒剂比水渍更让人心烦。 她一路经过样本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退到其中一扇玻璃门边。 “携带低微污染素的植物花粉遇到催化物才会异化……什么样的催化物……如果这是一个有机体,自身的排异反应——”她一边喃喃自语,套上防护手套打开了样本间。 冷冻室内,密密麻麻的小瓶子被贴上精细的标签,严格锁在柜中。科学部会从每一次取得的污染生物体中提取污染素,用以研究发现。仅仅只是保存在这里,很难想象它们有多危险。 “植物类污染物,根茎,爬山藤……嗯?怎么空了。” 阿琳娜拿出通讯器,拨通一个号码:“让采样区重新提一下爬山藤的根茎样本……对,没错。你那边很吵,怎么回事?” 对面的人迟疑道:“娜娜姐,这、这边着火了……正在抢险呢。之前那些含有发光果种子的血液样本恐怕救不回来了。” 阿琳娜的脸色顿时阴沉:“你说什么?!” - 挨着悬崖的商业街今日营业,录音机播放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人群接踵摩肩、交头接耳,小道消息显然比小商品更受欢迎。 “……当然是出大事啦!你们听我说,前些天突然戒严,是因为四队和七队差点团灭!说是他们其中有个污染者没检测出来——” “何止呢,我上面有亲戚,他们说陆见深明明亲眼看到那个人被污染了,但居然替他隐瞒了!” “不可能吧?他这些年为黎明组部出生入死,图什么啊。” “那你说他怎么就严重违规到被直接流放到外面了?不就是因为他知情不报、刻意隐瞒。还审判官呢,他就是这么保护我们这些普通民众的?连自己的责任都忘了!” “咳咳咳,那是因为,那个感染者是闻奚。都说了是他的旧情人了,当然网开一面。” “怎么我们的性命都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 “真是活该!看不出来陆见深是这种人,他还是赶紧被污染物吃掉吧!” “审判官都能被流放……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我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那按你们说的,闻奚现在已经——?” “好像是污染初期,科学部想法子给他救回来了。” “咱们科学部啥时候这么厉害了?这还有得救?” “嘘,我听说他也没有真的被感染,反正体质异常,没半点事。倒是差点把其他虚弱的害死了,传雨君现在都还躺在特护病房呢!” “怪不得大指挥官发那么大脾气,卫兵都不敢进高塔,真吓人呐。” “现在没事可不代表以后没事,我支持投票让他也滚出去!” “实在不行就找个地方把他看管起来吧,万一出点什么岔子……” “只有我在乎陆见深吗,他再怎么厉害,迟早都要……” “那还不是他自找的嘛?” “看看人商铺都把陆见深的语音陪伴耳机全部下架了。” “何止呐,听说程序部要把他的个人信息全都删除。真活该!” “他该不会是污染物派来的吧?就是那种灭绝人性的极.端分子,或者想用人类做实验的。说不定以前那么假惺惺的流放感染者,就是为了收集素材——你谁啊有病吗,打我干什么?!” …… 科斯卡一把拎起迟迟的衣领,直到钻过即将打架的人群才把他放下,顺带警告道:“你小子别惹事!” 迟迟沾满鼻涕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衣袖,不满地哼唧:“那你别趁机给人背上刷鞋印。” “你那么大声干嘛!”科斯卡连忙喝止他,转念一想,“你快点想想,咱们给闻奚带点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鼻屎巧克力?还是风干鸡腿?” 穹顶博物馆今天格外安静。 往日络绎不绝的参观者不知道都去哪里了。以至于迟迟走在长廊中都能听见粉尘飘落的声音。 科斯卡压低声音,提醒迟迟:“等会儿见到你闻哥严肃点,别嬉皮笑脸的。” “我知道,”迟迟嫌他啰嗦,“别说他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这倒是。我这身伤刚痊愈,队伍没了……真是命运弄人。”科斯卡长叹一声,狠狠揉了一把迟迟的脑袋瓜子。 前方不远处,一个清瘦的背影正盘腿坐在巨大的屏幕前。头发扎成一小揪,发尾跟着肩背颤动。 科斯卡大惊失色,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在那片广袤的深海模拟屏映衬下,闻奚的影子显得渺小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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