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8年1月,我作为科学实验人员跟随黎明三队前往探索雪原坐标,在污染环外遭遇一场恶战。一群类蝙蝠的污染物试图利用共感控制所有人。抓住我的是一只首领,不知道为什么它放过了我。” “然而回到雨泽后,等待我的是漫无止境的审讯。虽然任何检查仪器都可以证明我并没有被污染,但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科学部也不能证实我的言论。” 共感一事成为了雨泽最大的流言,甚至传出他才是杀害三队的真凶。温时以被所有人视若异类,退避三舍。人们厌恶他、谩骂他,也恐惧他。 “我有一段时间很害怕看到人,因为我害怕他们的眼睛,”温时以平静地回忆着那些过往,“后来,我有了一个念头。与其呆在雨泽被所有人怀疑,不如走出城池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是活下来的那个人。这个答案只能在外面寻找,哪怕对死亡的恐惧也不能阻止我。” 闻奚莫名其妙:“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温时以直视着闻奚,低声道:“你注定和我一样,我们才是同类。” 闻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们这儿有零件维修的地方吗?” “我们这儿有最好的维修队。”温时以给他写了一个地址。 闻奚双指夹着纸条,悠哉悠哉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人侧过头,随后往反方向离去。 - 从实验区出来后,闻奚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了一趟D区。 这里聚居人口较多,各式武器锻造或机械装备的店铺成网状分布,拥挤不堪。煤油灯下方时不时放置着一台屏幕,用来实时播放城主竞选。竞选者们通过扩音器激昂陈词。 “呔,吵死了。”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头从自家店内探出上半身,抖落了堆积在塑料桶的头发。 正巧路过的闻奚闪身避开,差点撞上一名烫着羊毛卷的大婶。 “你小心点好不……嗯,你不是——”大婶的眼睛一亮,在闻奚求助的无辜神情下欣然会意,“明白了,我不说。那个,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你尝尝?”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塞给闻奚,点点头:“甜的,好吃。” 确实是甜的,但就是有点……若有若无,说不上的古怪。 一颗小圆球糖刚压到舌头根部,听见大婶神神秘秘地补充:“C区特产,蜗牛鼻涕糖。这可是纯天然,不是人工合成的。” 小圆球顺着一梗的嗓子眼滑了下去。 闻奚说:“姐姐,维修队怎么走?” 大婶扫了一眼那张小纸条:“你要修什么?” “耳机。” 闻奚的脖子跟着大婶的眼睛挪到了旁边脏乱的小假发店门口,刚才那个倒头发篓子的老头儿正在抽烟,一只眼珠子睁得浑圆,还有一只被黑色的眼罩蒙住。 大婶笑得花枝招展:“你别看老马是个半瞎子,污染时代来临前可是机械局的高工,甚至还参与过深域计划——” 假发店内昏暗逼仄,只有一盏煤油灯在全身镜上方轻微摇晃。陈旧的灰尘气息随着光线落在镜子对面的货架上,层叠摆列的灰白人头顶着干枯的发套。 其中一层的角落倚着一枚金色掉漆的相框,积灰的画面是一群身着工服、勾肩搭背的年轻人,笑得阳光灿烂。 画面边缘处还有三分之一入镜的黑色身影,隐隐透着几分眼熟。 闻奚的手指刚要碰到画框,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喝住:“你是个外来者?” 那双混沌的眼睛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视线短暂地经过闻奚,不甚在意。 “马先生,我想修一下耳机。”闻奚表明来意。 老马伸出手,苍老的掌纹又深又拧。 见闻奚没有会意,老马有些不耐烦:“烟有没有?” 闻奚迟疑一秒,老马立刻甩手:“那我凭什么给你修。” 闻奚掏出一把蜗牛鼻涕糖,嘀咕道:“一个卖假发的,你也不一定会修嘛。” 老马转身的脚步一顿,那双死水似的眼睛有了一丝怒意:“你说什么?我卖的都是真的头发,没有假的!” 闻奚拽了一把人头模型的金色短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头发,“噢”了一声。 老马顶着不善的脸色,只说:“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镜子前的一盏台灯亮起,一把镊子夹住红色小圆片,在老花镜前左右翻动。 闻奚简略地解释:“它应该是个远早于污染时代的耳机,有通讯和存储录音的功能。” “r-box12,傻瓜耳机,实际上是用来当微缩录音器的。倒是保存得很完好。”老马“啧”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闻奚说:“可是它现在不能实时通讯了。” “它本来也没有通讯功能。”老马笃定道。 闻奚对他的水平表示质疑:“怎么可能?我就是用它和陆见深认识的。你不懂就别瞎说了,还什么机械高工。” 老马瞥了他一眼,拉开左边的黑色抽屉,从里面翻翻找找了半天,拎出来一个小木盒子。 没有盖,扯掉一层布料,露出里面的东西—— 十几枚红色的小圆片堆在一起,全都一模一样。 老马捏出一枚,和闻奚的那一枚在灯光下对比,语气略微叹息:“当年我设计这玩意儿只不过是为了职场防小人,并没有批量制作。那个SB标还是我亲自刻的,一晃竟然这么多年了。” 回应他的是安静的呼吸。 “……不信?你难道没有遇到过经常出现的电流声,或者间断的杂音?录音在弹出的时候还是随机的——因为没有认真设计,这都是固有的毛病。” 闻奚站在镜子前,裂纹玻璃映出一双沉默的眼睛。良久,他才说:“不可能。” 他一把抢过那枚耳机,重新塞给老马,情绪陡然激动:“你自己听,明明有他的声音!是他在和我说话!如果没有通讯功能,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老马斜睨着他,将耳机放入左耳,轻轻敲击。 闻奚一动不动地盯着老马,眼见着老人的神情变得讶异和不解,他急忙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也听见了他说话吧?” 过了一会儿,老马取出耳机,回看的神色复杂:“我是听见了你和另一个人在对话,但你确定你们不是在现实中说话?” “当然不是,我……”许多话涌在喉头,戛然而止。闻奚想,他能说什么,当然不是了,他那时根本没见过陆见深。 可是他要如何证明那个声音的存在。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枚耳机。 老马瞟他一眼,意味深长:“压力大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 “不是幻觉。”闻奚认真地否认。他攥住那枚微小的耳机,又开始有些烦躁不安。 老马盯着他,过了几秒,缓慢而怜悯地说:“虽然之前没有通讯功能,但你算是来对地方了。你听说过‘阿努比斯’线吗?” “那是深域计划实验阶段的一种重要微缩零件,深域实验的所有主脑意识都是在万千阿努比斯线的其中之一上诞生的。别说实现通讯了,就算是上载灵魂也说不定可行。” 闻奚:“说人话。” 老马:“意思就是我可以给你的耳机加上通讯功能。” 闻奚浅浅考虑了两秒:“可以,谢——” “别忙着说谢,我可不是白工。”老马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瞧着乌黑亮滑,是块好料子。 二十分钟后,老马告诉闻奚三天后来取。他前脚刚出门,老马就挂上了“今日不营业”的牌子。 闻奚插着兜,慢悠悠地从D区往上走。他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 先前醒来的那间屋子前,人群已经散了,只留下数只裹着红布的大木篮子,装着奇形怪状的食物和日用品。 扎着红色双马尾的少女正蹲在红布前,一听到脚步声就回过头:“闻——你头发怎么没了?” 原本过腰的长发已然消失,现在最多只到肩膀,还被扎成一小揪,露出利落的线条。 闻奚甩了甩脑袋,这也不算是“没了”。 “……全剪了?”早早夸张地惊呼。 闻奚点点头,看见门把手上的小篮子里装着三种药膏。 早早一步蹦到他身旁,抬起无比坚毅的小脸:“沙舟基地的特色疗伤药,按照白蓝黄的顺序涂抹均匀,你这伤不出三天就能痊愈——我可不是关心你啊,就是让你先试一下而已!” “知道了。”作为回报,闻奚把兜里的蜗牛鼻涕糖全都塞给了她。 沙舟基地没有白天黑夜,只要开灯的地方就是明亮的。闻奚脱掉上衣,坐在窄床边,脚尖玩弄着影子。 陆见深进屋时,正好看见闻奚佝着背发呆。新旧伤在脊柱表面交错,像一棵血肉供给的肆意生长的树。 “你今天不在。”闻奚低声说。 陆见深答道:“沙舟基地的宪兵队需要人帮忙。” “去打架了?” 陆见深说:“切磋。” 他瞥了一眼闻奚,捡起地上的药膏:“我帮你。” 闻奚兴致缺缺地“嗯”一声,侧过身背对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陆见深的手指冰凉,却藏着某种隐秘的魔法,触碰到新鲜的伤口时反而能让那股烦躁焦灼逐渐平息。 “我今天去见温时以了。”闻奚主动开口。 他简略提到了温时以的来历,尤其是温时以因为共感被基地排挤一事。身后的人说:“事实如此。” “这就是你替我保密的原因吗?”闻奚忽然笑了,“其实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 陆见深说:“人言可畏。” 湿润的药膏停留在皮肤表层,消减了刺痛。闻奚低笑一声,忽然问:“在藤蔓网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幻觉中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你在我眼前成为一具枯骨,我自己也死在那儿了。”他的语气平和,浮着玩笑意味。 陆见深的手指在他颈边一顿。 闻奚小叹了口气:“我当时还以为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就想,还不如早早出去,找到我的那艘飞船,我们马上就跑。想去哪儿都可以,反正离开这一切,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 “什么飞船?” 闻奚扭过头看着他:“就是我来这里时驾驶的那艘,动力很好,装配先进,在那个污染环内,你不是从飞船中把我救出来的吗?这个提议怎么样?” 陆见深感觉他的认真也是真假掺半,平静地说:“你怎么找到那艘飞船的?” “我说过了嘛,路上捡的。”闻奚诚恳地回答。 陆见深却毫无怜惜地打破了他的希冀:“我遇到你的时候,它已经撞碎了。” “什么?!”闻奚的左肩被陆见深按住,让他不至于跳起来。 不是,等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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