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濛濛激动地喊出她的名字,疾快的步伐几乎在跑。然而她穿过一股淡淡的烟尘,忽然晕倒在地。 不知何时,闻奚他们周围也燃起同样的烟,浓烈的香气钻入鼻腔,很快让人失去知觉。 …… 再醒来时,闻奚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里。木头搭建出温暖的空间,壁炉的火苗却不会烧着它们。 他感觉自己好像休息了很久,一身疲惫似乎洗净。落地窗外,夜色铺满雪地,明亮如晨昏。有一棵壮观的大树伫立在远处。 门外走廊有人在清扫地面,听见闻奚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这是什么地方?” 对方答道:“你好,客人,请好好休息。” 闻奚看见她的工作服前也系成一个类似于树的形状:“这是黑天吗,你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 回答依旧不变:“请好好休息。” 闻奚一连与两三人搭话,他们的答复也都是程式化的一致。通往外面的推拉木门是打开的,寒风似乎小了些,难以从纸糊的窗户钻进来。 闻奚这才发现,这处建筑物呈“回”字型,中间是空旷的雪地。 对面低处是无遮挡的长廊,夏濛濛正在廊下和一个小女孩说话。她需要蹲下身才能平视女孩。 在听见有人靠近时,夏濛濛下意识地将女孩护在身后。 闻奚微微皱眉:“她……” “七七,别怕,是我的朋友。”夏濛濛转过头朝女孩说。 那女孩比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多了几分好奇——恰到好处的眉眼弧度,像一种设定好的机制。闻奚见过这样的“表演”。 “你真的是七七吗?”闻奚蹲下身,与那小女孩对视。他满不在乎地微笑,却深知对于夏濛濛而言,这一刻是真是假或许都不重要了。 那个小女孩点头:“我是七七呀。”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闻奚念出那个名字,“陆见深。” 七七盯着他,声音天真烂漫:“你说的是陆见深099,100,还是101?” “有很多个吗?” “当然啦,就像七七1,2,3,我是七七12。” “为什么有这么多七七?” “因为七七来过这里。” “什么?”夏濛濛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得指节泛白,“她来过这儿?什么时候?” 面前的“七七”一动不动:“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是多久?”夏濛濛的激动似乎让小女孩僵在原地。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俯身轻轻地抚摸她。 那样苍白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与她记忆中的七七一模一样。 沉默良久后,小女孩才开口:“她来过这里,留下会被记住的影像。你别哭了,喏,我们也会造出一个你。” 沉重的钟声此时再次响起。只有一声,却也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回音。屋檐上的雪堆簌簌而下。 在那片钟声里,闻奚听见了别的声音。来自幽暗处的喑哑嘶鸣从回廊东外侧不远处的雪坡而来。 同一时刻,七七的眼睛变成了金色,朝污染物的声源疾驰而去。 “七七!”夏濛濛毫不犹豫地跟上。 他们的位置是在高处,能看见一股黑浪慢慢涌上低位的雪坡。一群半大的孩子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朝那些东西奔去,哪怕只是捡个扫帚当武器也没有丝毫退避。 很快,黑浪淹没了他们,但也没有再往前蔓延。 闻奚与夏濛濛对视一眼,很快加入了战斗。这些污染物与他们一路上所见不同,比如那头棕熊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猎物。但眼前这些明显是听从于某种残杀的命令。 他已经抵达了正确的地方。 不远处,那个名为“七七”的小女孩攻击速度非常快,位置精准,但她拿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勺子? 匕首在闻奚手中转了一圈,朝她的方向飞去,正中她身后蓄势待发的黑色触肢。 但紧接着,数根触手朝她涌去——一个身影迅速闪过,抱着她滚向另一侧。 那些摆动的触肢留下了半截手臂。没有触目惊心的血,只有几乎被冻结的透明粘液。 闻奚一个敏捷的翻滚避开攻击,巧妙地取回了匕首。下一次攻击的位置是这个大虫子的神经中枢! 几秒后,那团黏腻恶心的东西瘫在地面。 闻奚缓缓转身,将那半截手臂还给七七。 小女孩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机械手臂接上。她像是发了一会儿呆,才将脖子扭成僵硬的角度,目光盯着夏濛濛肩膀处一道很深的伤口。 “我还在,学习。人类,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话音刚落,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听见人类的心跳声,与她自己的不同。 雪花变得细小脆弱,在闻奚的掌心堆成轻柔的花朵。他侧过身,却不曾在风雪中找到期望的身影。 那位被他们救过的僧侣再次出现,双手合十,第一次开口,音色古朴低沉:“请随我来。”
第082章 第九夜 02 闻奚随石阶而上,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尽头。风雪散落一身,也爬满前方的枯藤。一棵老树孤零零地盘踞于此,像开满圣洁的白色花朵。 僧侣不再往前,朝大树微微低头表示恭敬,又向来人说:“摩图罗在等你。” “谁是摩图罗?” 僧侣不答。 闻奚独自走去,雪地留下的脚印很快又被填满。 寒冷的气息从雪原尽头飘荡而来,一无所有,只能吹落枝头细雪。而虬结的树根处却有骇人的一幕。 一个活人被粗壮的树根包裹,只露出一张闭眸的脸。更准确地说,他的大半身体已经与这棵大树融合,长为一体。 与其问“摩图罗是谁”,不如说“摩图罗是什么”。 高处的树枝随风晃动,其中一根慢慢垂下。簌簌雪落时,树枝末端分裂成无数透明的触丝,它们无声地经过闻奚的鬓发,然后进入他的左耳。 世界安静了一刻。 随着树下的人脸睁开没有双瞳的眼睛,闻奚听见一个苍老飘渺的声音。 “远道而来之人,所为何事?” 闻奚说:“古都黑天在哪里?” 摩图罗答道:“在你脚下。” 闻奚环顾四周,除了雪地和身后的回型建筑物,什么也没看到。 摩图罗说:“这一片雪山都曾是黑天的城池。” 闻奚沉默片刻,又问:“我来找一个人,你见过他吗?” “在过去六十年间,我见过途径雪原的所有生命。” 闻奚受够了卖弄玄虚,有些烦躁:“你是什么人,还是某种污染物?” 摩图罗并不视为冒犯,反而耐心道:“我作为人类的身份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进入摩图罗树的污染素改变了它,也意外改变了我。我与它已是一体。” 摩图罗树是古都黑天的神树,已在此地生长数百年。在污染时代前那个以知识著称的黑天城,摩图罗树是历史唯一的见证者,也是最高的学者。大地之下,树根蔓延之处,都在摩图罗树的觉察中。 “在万千命运的可能性中,我成为它的一部分,也继承它的记忆。” 闻奚对此保持怀疑:“你怎么证明是真的?” “无需证明。” “换个说法,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仿生人?还有,为什么制造仿生人?别告诉我这些都是秘密。” 摩图罗说:“不。恰恰相反,远道而来的人,大雪从不遮掩真相。” 古都黑天是知识之城。在污染来临之前那个辉煌的时代里,语言创造世界。人们坚信,实践,并探索——文字有文字的语言,机械有机械的语言,灵魂有灵魂的语言。 在所有争先恐后的发明项目中,深域主脑是集大成之创造,称为旷古绝今也绝非谬赞。它能计算,思考,创造,交流,成为无所不能的存在。从那以后,人类的绝大多数项目都仰赖于宙斯主脑。 直到污染时代来临后,深域因“故障”关闭。 “我一直在此处沉眠,直到某一天被宙斯唤醒。但那时,它提出了我不曾想过的要求。” 闻奚说:“宙斯背叛了人类。” 摩图罗说:“此处曾发生过数次大地震,幸存人类数量很少,只剩下大量的仿生人。在宙斯眼里,这些仿生人浅薄的自我意识低端劣质,不应该存在。” 宙斯要求必须销毁仿生人与所有寄生于深域系统的人工智能。 “我原本只是一个旁观者,世间万物有其宿命。但是,万物生灵皆有仁爱之心。” 诞生于冰冷制造池的仿生人也偶尔产生自我意识。他们并不精妙,也鲜有真正的智慧。但他们会学习,会交流,也会有迟钝微妙的情绪。 对于摩图罗树而言,这也是一种生命。 因此,哪怕忤逆宙斯会带来灾祸,摩图罗坚持留下剩余的仿生人。他们与人类在世界的尽头彼此陪伴。 “作为交换,如你所见,他们应要求开始制造更为精密复杂的人类躯体,作为意识的‘容器’。” 不够完美的将被毁去,再重来,如是反复。 “有时作为乐趣,他们也会制作途径此地的人类,将短暂的寿命变得更为恒久。” 比如七七。 闻奚问:“你们造出来的东西会被送到什么地方?” “污染物的眼睛也是宙斯的眼睛,它们会来取。”摩图罗答道。 闻奚:“既然你们达成协议,污染物为什么还会攻击这里的人?” “贺迦是自愿将自己献给那些生灵的。雪原乏匮,它们饥饿已久。这是他的道。” 闻奚侧过头,那名僧侣已经离开了。……看来是他们自作多情。 摩图罗说:“至于现在,时间已经到了。” “什么时间?” 摩图罗不答,而是缓缓道:“须知,躯体只是灵魂的容器。你不属于这里,但你要找的人的确来过。” “他在哪儿,”闻奚心跳一紧,“我要见他。” 透明的触丝离开他的耳蜗,凛冽风声再次灌入。世界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 枯枝缓慢抬起,指向通往古都废墟的方向。断壁残垣藏在厚重的积雪下,大量污染物的断肢堆积在道路两侧。几个仿生人在清扫入口。 路灯亮起。 那个叫七七的小女孩带着闻奚和其他人一起走入废墟深处。偶有绵长的钟声响起,如同警示回荡在雪山之间。 越往前走,一路上污染物的断肢残骸便越多。腥臭的气味逐渐浓重诡异,令人无法忽视。 那些被刀切下的痕迹都指向陆见深来过的证据。 闻奚握紧匕首,视线跟随狭长的道路去往幽深的地方。正如摩图罗所说,这里曾发生过数次大地震,那个曾经璀璨辉煌的城市如今四分五裂,钢筋水泥都成为头顶或者脚下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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