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又在做皮料、香料生意,这些都是长线运货。更别提糖厂这条线,经过的府县极多。 宋原给了确切答案。 “是,商务令不是好事。之前我想给你们说的,林大人不让,他说你们位卑官小,知道了也改变不了结果,徒增烦扰,还会因此招惹祸事。” 如今形势变了,知晓真相,多个准备。 江知与把这事藏在心底许久,始终放不下。确认过真相,他沉寂许久的怒意再次上涌。 太过分了。 百姓何辜? 但一如林庚所说,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原这回来京城送货,还有林庚委派的差事。 他不用直接跟人接触,交一本书给谢星珩,再由谢星珩转交给霍叔玉。让霍叔玉想办法跟人传递消息。 货送完,书带到,宋原的差事就结束了。 他要去找秦将军上任,带着儿子不方便,返程时,会把儿子送回丰州县,让宋威跟孟秋教养。 再大一点,等十五六岁了,他再接走。 离京时,又是一桌酒。 谢川是大孩子,搭着喝了两杯。 宋游变化好大,身上野性十足,说话做事都豪放着,跟他爹沉稳的性情完全不一样,仔细看来,更像宋威一些。 岚哥儿爱听他说外头的事,庭哥儿也搭着听,看眼神都是心驰神往。 宋游说以后有机会带他们出去玩,听着两个小宝叠声喊哥哥,叫得可甜可亲热。 谢川说:“等我考上秀才,我也出去看看。”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考上秀才,他就可以放个小长假了。 大人们看着一堆小孩说话,嘴角都压不住笑意。 江知与跟宋原说了岚哥儿要学骑马的事,让宋原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马。 驯服一匹烈马,对小孩子的信心增长很大。但做爹爹的,心里难免担忧。 同样是烈马,小马比大马的危险性低。若有小马,就最合适了。 宋游现在骑的马就是,还是小马的时候,就不让人骑,养了一阵才驯服。 这么多年,庄上没有引进新的马匹。自家农庄繁育出来的小马,自幼被人养着,性情都比较温驯。 宋原问:“庭哥儿呢?” 说起江庭,江知与跟谢星珩都露出无奈的笑。 谢星珩更是自嘲:“他应该是像我吧。” 但谢星珩是死了一回才知道咸鱼的好,庭哥儿可不一样,一步到位了。这点小,就有咸鱼梦。 江知与说:“性子懒,小时候看着乖乖的,长大了,要学的东西多了,这性子就很让人发愁。再聪明,手上工夫不能少,让他好好写功课都喊累。原说跟岚哥儿一起习武,倒是坚持了,每天在院子里划水一样,比划的几个姿势我都没眼看。” 宋原:“……你们不管管啊?” 江庭是儿子,这年代,儿子才是撑起门户的人。往后总得出息点。不然就要跟江知与一样,往后给岚哥儿招婿,赌夫婿的人品。哪有那么多好人给他们碰上? 等九月份,俩孩子就满六岁了,虚岁七岁。这个年纪不小了,再不抓紧点学好,以后难说。 谢星珩看了眼哈哈大笑的宋游,又看看对他们夫夫俩溺爱孩子很不赞同的大表哥,突然福临心至。 天选严师,这不就来了吗。 宋原无语。 “我连我自己儿子都没空教了,你俩要是舍得让他跟我去南地,那也行。” 谢星珩:“……” 逆子总会让老父亲降智,是他不严谨了。 宋原看他俩同时露出不舍模样,真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 他想了想,问:“他不是在读书吗?他老师怎么说?” 夸聪明呗,还能怎么说。 不过庭哥儿肚子里是有点坏水的,遇事不出风头,好事从没落下,小惩罚他讲义气,大惩罚捞不着他。顾家孩子们还个个都夸。 也是长得好,三岁不到就送过去读书,一直喊着“哥哥”,招人疼。直到现在,顾家又有小孩子入学,他也当哥哥了,但之前入学的小郎君们,还是哥哥。 竹马情谊,又是无伤大雅的日常相处,对他都好着。 前阵子谢星珩盯他功课盯得紧,居然还有人愿意帮他代写。 宋原听着直笑:“那说什么懒?这不是在动脑子吗?你俩别急,脑子好就赢了一半,他又吃不了苦头,以后会为此钻研的。不想吃苦就要上进,总有个‘苦头’追着他跑,这两年懒就懒了。” 脑子聪明,晚几年起步没关系。 宋游九岁多才被带出家门,不影响他学本事。 夫夫俩是当局者迷,又怕顾老爷跟他们客气,得表哥说一句中肯评价,两人心里放松不少。 养孩子真是操心啊。 送走宋原父子,谢星珩攒了一批“功课本”,抽空送去翰林院。给霍叔玉的那本,藏着林庚的信件,内容不同。 顾慎行眼尖,他看见了。 他问谢星珩:“为什么他的书厚一些?” 谢星珩直言道:“我的贿赂,我想请霍首辅出几道题。” 顾慎行哑声,周围的热闹都降低了一点,过了会儿好些人说要沾沾光。 压力给到霍叔玉。 霍叔玉笑呵呵,快速翻动书本看了一遍,情绪流畅自然,半点没有传递密信差点被发现的紧张,甚至有种想看乐子的期待感。 “抛砖引玉。你既然拿文章请教,我爹说不准会看看。” 顾慎行不要“说不准”,他让霍叔玉加把劲。 “能否请阁老出几道时政、策问?这类题目实在少,你努力努力,实在不行撒撒娇啊。” 霍叔玉都三十了,他爹须发皆白,这般年纪的父子,还撒什么娇? “我要撒娇了,你们一伙人全得被弹劾。” 被霍首辅亲自弹劾,也是官场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家都不想要。 谢星珩跃跃欲试:“只是弹劾一下吗?那你去撒娇吧。” 反正他有师叔罩着。 霍叔玉:“……” 你有事吗。 官场没有秘密,翰林院的事又是公开说的。 霍叔玉回家,还没藏书,就被他爹叫去书房问话。 霍钧自然不是叫儿子来撒娇的。 他要看看谢星珩抛砖引玉的文章。 霍叔玉静静看着他父亲。 这位三朝首辅,日渐衰老了。尤其是向坤倒台以后,他似乎有兔死狐悲之感,又或是承受了太多来自文官们的压力,原来还有几根黑发,如今一片银白。 本就浑浊的双眼,更加看不清情绪。脸上的皱纹越发深、越发多,它们凌乱无规则。 霍叔玉常觉得这些皱纹,就是一个人的心。 他爹的心是乱的,眼睛也蒙上了尘土。看不清时事了。 霍叔玉轻笑一声,恭敬递上书册。 书房里仅有父子二人,他把书本奉上,又拿小铜剪剪灯芯,让室内的光线更加明亮。 他放下铜剪,又倒茶,再研墨,安安静静作陪,对此没有一句解释。 霍钧翻开书,首页写着“功课本”的书,翻开以后,有几页正经的习题,往后则是一本游记。 霍钧看得认真。 他手边有个放大镜,是他看不清字时常会用到的。 他拿着细细看,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孟培德教了个好学生,文风浩荡。字字不提百姓,又字字都是百姓。写得好啊。” 林庚也是孟培德的学生。 霍叔玉点头应是:“儿子与他相识多年,对他这点真心佩服。” 霍钧合上书本,放下放大镜,整个人懒懒靠在椅背上。他说话慢悠悠的,每一句都要斟酌半晌,跟儿子讲话也不能交心一般。 明明暗暗的烛影落在他脸上,让那双眼睛像个无底窟窿,有几分可怖。 他说:“这文章实好,你让他誊录一份,我明日交给皇上看看。” 霍叔玉应下。 父子俩交谈对象无缝切换,双方心知肚明。 半晌过后,霍钧又说:“你是我最聪明的一个孩子,也是最不听我话的孩子。你两个哥哥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只有你,还在翰林院耗着。你交朋友,我不管。为父只劝你一句,看他做了什么事。” 而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话。 一步踏错,合族性命都交付了。但霍钧没拦着。 霍叔玉由这个态度,领会到了父亲的意思——狡兔三窟。 这位当朝首辅,在思退了。 霍叔玉是他的一个赌注。 赌败了,他会大义灭亲。 赌成了,霍家再延续百年不是问题。 霍叔玉轻笑,给霍钧递笔:“他想请父亲出题,我们院里的人,想看看父亲出的政题和策问。” 霍钧闭目不语,霍叔玉就这么保持姿势候着。 笔尖凝墨,滴滴落下,在桌上点开一颗颗的墨点。 父子俩无声对峙,霍叔玉分毫不让,就在这里硬等。 他等到了霍钧睁眼起身,等到了霍钧接过毛笔重新蘸墨。 这位看着垂垂老矣,行动都不方便的阁老,落笔如刀,笔走游龙。看不出丝毫老态。 霍叔玉见好就收,拿着首辅爹的墨宝,又拿上被看过的功课本,行礼退下。 次日清早,他让人把题目给谢星珩送去。里面还有一个嘱咐,让谢星珩把他写的文章抄录一遍,给皇上看看。 谢星珩看过那本书,民生是他在行的命题,欣然应下。 因题目是送到了家里,谢星珩谨慎起见,多了个心眼儿,命题定下以后,让江知与帮他看看有没有遗漏。 江知与组织了几天的语言,再看这命题,有所明悟。他跟谢星珩耳语,简单说了商务令的事。 谢星珩之前有所猜测,现在只是无言。 他知道他的折子要写什么了,也知道应该写什么东西给天子看。 他应该为民请命。 这件事他不能几年都不知晓。 他也不能装聋作哑。 这跟他的“人设”不符合。 但他是要对天子表衷心的,所以言语里,不能指责,宣泄愤怒。 他要和煦一些。不提百姓之苦,又全是民生之难。请天子体恤臣民不易。 谢星珩在心里起草,上班摸鱼玩着,差不多到时辰下值,才铺纸作文。 文章在心里构思了一天,他落笔有章法,踩点写完,赶着去翰林院交给霍叔玉。 出都察院的路上,他刚好跟沈钦言一路走,谢星珩又炫宝一样,给沈钦言看他的文章。 “霍首辅说帮我呈给皇上看看,师叔你要看吗?” 沈钦言侧目打量他,鼻孔里哼出几个字:“小人得志。” 谢星珩:“……”招你惹你了。 过两天,谢星珩就知道“小人得志”的含金量了。
314 首页 上一页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