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暂未发难,林庚相对被动。他若起兵,就是乱臣贼子,是让天下百姓受刀兵之苦的罪人。 以他个人而言,很多东西都能容忍。 再者,皮甲武器还在制作当中。 铁矿有限,跟着挖矿炼制,跟着在寻找新的铁矿。皮料也有周期。 兵器之外,还有粮草。粮食增产是这两年的事,储备也以五年为一阶段,先饱百姓,再囤军粮。 林庚这一封信写得很长,推心置腹的跟谢星珩说明现在的局势与势力情况。 他要给已经“押宝”的谢星珩说明一些事情,他不会为了掌权去搞事情。 谢星珩举荐的事,他同意。 黄家要把布料生意做到南地,他能给方便。 白家要在津口县做一个地标建筑,他能保证,津口县的新县城重建,会从白家抽调主力人手。 至于珍珠和琉璃的供给问题,也能答应。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横竖都要找人,都要再招商引资,给谁不是谁? 信件最后,林庚写到: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谢星珩看完,把信件放到铜盆里烧掉。 天子掌天下文官,但大启朝最有力的兵团,在林庚手上。 若没冤屈不平,他便不会仗剑扶危。 谢星珩也这样想。 若非被逼,谁不想过安生日子? 他研墨提笔,半晌没有文思,信也写不出来。 谢星珩便不写信了。 今天江知与带着孩子去了徐家,他左右晃晃,去到客院,约老师出门看戏。 丰州县的戏班子,最近都在唱《西游记》的本子。 《三打白骨精》不愧是经典剧目,首次亮相是在茶楼的小台子上,那么丁点儿人,都传遍全城,好评连连,满城的戏班子都唱上了,还不够座。 孟培德问谢星珩:“你最喜欢哪一场戏?” 谢星珩说:“《三借芭蕉扇》。” 这让孟培德侧目。 以他对谢星珩的了解,他以为谢星珩会是喜欢《大闹天宫》的。 谢星珩也喜欢《大闹天宫》,看着爽啊。 他长大后,就不太喜欢了。努力认真的人,反而会被孤立、欺压、嘲弄。奋起反击,也只会换来更重的压迫。 而说喜欢《三借芭蕉扇》,则是因为那时期的大圣,做出了一个让他受益匪浅的行为。 大圣在与铁扇公主借扇子的过程里,因打不过,所以变成小虫子,进入铁扇公主的肚子里。 现代有句话,打不过就加入。 《红楼梦》也有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 谢星珩行事作风改变的开始,就源自《三借芭蕉扇》。 后来再读《红楼》,在理科之外,爱上看书,这阶段的他,才突飞猛进,少了些棱角,各处圆融。 这些初中时就看的书籍,非得经历一些事情,再去重温,才有不同的体会。 孟培德拿了戏折子,看文字版的内容,听谢星珩絮絮叨叨的讲,突地合上戏本,问他:“你是不是心里没底?” 谢星珩靠在椅背上,过了会儿才点头:“心里有点慌。” 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兴奋。 再有半个月,他就出发去京城了。 是好是坏,前程如何,在此一行。 孟培德望着戏台子上的热闹,叫小厮去点戏,就唱《三借芭蕉扇》。 师徒两人再没说话,等着前面戏唱完,中场之后,接上他们要看的戏。 戏剧表演会夸张一些,现在也没特效,大圣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是用一个正面空着的箱子做掩饰,观众能看见全貌。 孟培德跟谢星珩说:“我有个师兄,做官很厉害,你应该听说过他,他姓沈。他最高做到了一品官,起起落落的,现在又回到了朝廷。我们同年科举,我被点为状元,他是那届榜眼。入翰林院后,我俩一起拜当时的翰林学士为师。” “他很不服气,跟我不太和睦。他很快调任外地,接连升职,不到八年,就是一省巡抚。回京述职后,又外派出去,当两省巡抚。那一年的他真是风头无两。我们师兄弟见面,他说考上状元又如何,不懂为官之道,就走不长。” 孟培德过了会儿,继续道:“他是我见过的最会做官的人。我虚心请教过,他说为官者,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你须得弯腰低头,做出猥琐贪婪样,这样才合群,前路无阻。分忧时没人拦着,请命时没人挡着,官途自然顺利。” 戏台上的木箱子已经撤离,孙大圣从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出来了。 孟培德说:“我又问他,我说,你是弯腰低头钻到笼子里去,还是弯腰低头赤.-身.-裸.-体的与人合流?” 谢星珩来了兴趣:“我猜是后者。” 孟培德点头:“对,他很恼怒。就那年,他动用关系,把我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任职。他要看看我会不会‘脱衣服’。” 孟培德现在都被革职了,结果显而易见。 身边都是合流的人,各成党派,他在激流之中,有诸多不顺与委屈。 “我要信了他那套,我所学文章道理,就自相矛盾了。” 流水可以逆着加阻力,也可以把某个人溺毙。 谢星珩皱眉思索,说:“我钻笼子?” 孟培德摇摇头:“你为什么要下水呢?” 谢星珩没明白他的意思。 孟培德摇头:“你科举,有了科名,才会让文官们瞧得起。只要这个名顺了,就够了。” 调任之时,上限不受阻。 谢星珩舒展眉头,眉心犹有愁思未解。 “我能行吗?” 孟培德点头:“你很适合做官。” 一个好官,为民之官,必是纯臣。谁也挡不了他的道。 谢星珩长舒一口气。 但愿能行。 包厢里就此安静下来,师徒俩看完这场戏,天色已晚。 他们出来坐马车回府,家里晚饭已经做好。 年节期间,伙食极好,荤菜满桌,这季节少见的蔬菜也能摆上两盘子。 谢星珩到了家,不说烦心事,只说跟老师出去看戏了。 “真是火爆,要不是咱们家有个戏班子,今天还看不了。” 自家戏班子,给东家留了包厢,随去随看。 问起来看了什么戏,谢星珩如实说了。 江知与笑道:“你好喜欢看《三借芭蕉扇》,赶明儿带我也去看看?” 谢星珩应下,“行。” 年前再无大事,谢星珩的学业压力骤减,一天天的没课,每天留两个时辰,去书房里答策问。 今年除夕夜,孙知县组织县里商户,照着往年的排场,还是城门外头划块空地,放烟花玩一玩,让百姓们乐乐。 他们一家人抱着孩子,出去逛街看烟花。 半途里,停停走走,所遇皆是熟人,越走,观赏队伍越是大。 好些百姓认得他们,也跟着一块儿过来,说句话都要扯着嗓子,所有人都在已读乱回,聊个气氛罢了。 今年的烟花棒做得像样,两个孩子爱玩。 两岁多的孩子,走路稳当,跟着几个哥哥们去玩烟花,不要大人抱,跟着近一点,他俩都要急。 宋游跟谢川两个大孩子就拍着胸口,保证他俩一定带好弟弟,让他俩玩得开心,不磕碰一点儿。 谢根跟陈冬也在,带着两个豆,也买了好些烟花棒,这个可以捏在手里玩。 陈冬的脸皮练出来了,想玩就捏手里玩。谢根还不好意思,就说带孩子玩,大手握着小手,过过瘾。 谢星珩见状,牵着江知与过来找他们。 两个小豆比两个小宝大一岁,今年三岁了,可以取名字了。 谢根跟陈冬这些年没松懈,识字慢了些,总归识得许多字。 再有谢川翻书,他们选了好几个名字,见了谢星珩,就让谢星珩再把把关。 谢家小辈,老大叫谢川,两个小的也是单字名。 老二是小哥儿,看是取“昭”还是取“安”。 老三是小汉子,看是取“信”还是取“柏”。 字义都挺好理解的,谢星珩稍作思索,说:“老二就取‘昭’字。”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谢家三个豆,小名都小小的,大名可以抬一抬。 小哥儿取“昭”字,可以取“明白”之意,也能以“光明”来理解。 老三嘛,两个字都不错。 谢星珩选“信”字,人无信不立。 立起来,自是松柏。 谢根夫夫俩都连声说好,叫两个小的谢谢二叔。 孩子常来江家上“幼儿园”,野着养,活泼之余又很有礼貌,叫来领名字道谢,他俩能舍下烟花棒,过来奶声奶气说“谢谢二叔”。 场面可喜人。 江知与算着日子,到明年,两个小宝满三岁,也能取大名了,他们现在就得多多留意。 谢星珩让他不用多想:“他俩名字要平着来,随便取取就行了。” 江知与:“……” “怎么个随便法?” 谢星珩说:“江随,江便。” 江知与听笑了:“你真这样取名,孩子以后不叫你爹了。” 谢星珩想到了很多常见名字,比如:小明、小红、小美、小帅。 他想着还笑,时代因素,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风潮,不知现代的“网红名字”,能不能被江知与喜欢。 他把家人的名字在心里过一遍,发现就他跟江知与的名字不够好听。 活该他俩天生一对。 除夕在外疯玩一场,回家还得守夜。 宋家、谢家,两家齐整,就不来江家凑热闹。 孟培德推说跟儿孙有话说,没过去一起守夜。 江家一家六口在,两个小宝贝熬不住夜,到家就打盹儿,和往年一样,他俩先睡,大人们烤火烤零食,吃着喝着聊着。 今年拜年,要走动的人家多。江承海看着,跟江知与一块儿,把商户这头的年拜了。 谢星珩就紧着书生们来,以后都是人脉关系。 年节长,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三五天的,把这事儿办完。 今年要去赶考的人,都约一约,到时就着江家的车马,一起上京。 行李不多收拾,两个大人能将就,到了地方再买,多点些孩子的衣物用品。等成绩出来,家里再收拾东西,体面些的行头,都给他们送去。 江知与先跟着一块儿去,不论成不成的,一家子在一块儿,心里舒坦些。好过在家里干等着着急。 京城镖局那头,他俩考完以后再去看看。何镖头夫夫俩都是讲理的人,不会介意。 余下的人情走动,比如说程明程国师,霍首辅家的三公子,这些都看谢星珩的意思来。 他俩须得把来喜带上,身边有个懂事的自家人做管家,在外生活压力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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