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恩依旧温和:“非情即欲,依男子劣性来看,大多为欲。” 顾小灯小脸又皱起来,又咿又呃。 奉恩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顺势说道:“公子要学一学么?” “学什么?” “男子欢好之事。” 顾小灯脑袋轰的炸开,震惊地指自己:“奉恩……我是男子,虽说自百年前煦光帝立了男后之后,双龙双凤不再是孤例,可是大多数人还是阴阳合配,夫妻为家,子女绕膝的,你、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须知奉恩可是安若仪派来的,更遑论安若仪特意叮嘱过,要他将来接受奉恩的教导。 他还纳闷过奉恩鲜少主动教导他什么,最多的,也就是半个月前那番尊卑规训。 “原想等公子开窍了再议,但如果公子现在想学,我也会教您男女欢好之道。”奉恩温和而沉静地看着他,“都是房中术,您总是需要的,以备不时之需。” 顾小灯张了张嘴巴,最后只是闭上了嘴发呆。 奉恩这两句话,比葛东晨所说的那些话还要扎心数倍。 * 五月一翻而过,六月接踵而至。 顾小灯跛着歪脖子脚去复课,衣领束到喉结去遮住尚未消除的牙印,因烛梦楼之事,他心里多了些芥蒂,到学堂去时便仔仔细细地观察众人。假如当时欺负他的死变态真在其中,那他当时的铁头功应该把人撞出了个包吧? 可惜的是,他研究了一上午,学堂里没人的脑袋瓜是肿的。他们不仅比他有权有势,就连脑袋都比他硬。 顾小灯又去分辨他人的体型和声音,死变态身量比他高不少,声音沉哑,他愣是找不到能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 顾小灯便存了侥幸心理,想着学堂里不至于真的有那等恶棍,结果当天下午就接收到了冲击。 他因着崴脚不打算去上武课,晨课结束后便一跛一平地回学子院,走到一道长廊的拐角时,忽然被迎面的人套住了脑袋,书童短暂地惊叫一声,但很快就被捂住。 顾小灯踉踉跄跄地挣扎,还以为会如同当初假山挨揍一样,谁知这一回却是挨了一顿摸和意味不明此起彼伏的低笑。他再天真也忽略不了这触碰中的不合理。 这一回没有路过的葛东晨将他捞出来,顾小灯哆嗦了半晌才抖着手扯下套住脑袋的麻袋,理好衣冠喊了半天书童,那倒霉书童才扑腾着从长廊外的草地里跑过来,衣裳上赫然有被踹出来的脚印。 顾小灯咬紧牙扶着墙壁爬起来:“谁踹的你?是三个人还是四个?” 书童先搀扶起他,继而扑通跪下:“顾公子,奴若是不向您说,您不会要我的命,可奴若是说了,那些公子只怕让奴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说着他用力地磕头,顾小灯只得让他起来。 他气恼得牙根痒痒,让书童带他去找祝弥,去的路上想了又想,竟不知这状要怎么告。 祝弥到底也是听命顾琰和安若仪的,顾琰也许真会又把他扔进禁闭室里,安若仪呢,她会为他做主吗? 奉恩前夜还要教他那等房中事。 顾小灯挠着后脑勺找到祝弥时,祝弥还没说什么,他便先干笑着挥手说废话:“祝山长,你忙不忙啊?饭点到了,你午饭吃了吗?” 祝弥应着带他坐下:“公子的脚怎么受伤了?” “没事,就是冒失扭的。”顾小灯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说,“瑾玉……四公子最近忙碌吗?他回皇宫去当伴读了么?” 他不过是想闲话给自己打个底,却见祝弥眉间短暂地皱了起来,这放在一贯面瘫的祝弥身上很是异常,顾小灯直觉不好,心当即吊了起来:“怎么了吗?瑾玉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弥沉默片刻,见瞒不过,便轻声告诉了他:“四公子在外州犯了滔天之过,现如今还被关在禁闭室里。” 顾小灯想起了顾瑾玉那天中午对他说的,他说顾琰找他,他将有至少半个月的忙碌……原来竟是忙碌在禁闭室里。 “这都半个月了。”顾小灯凝固住了,“王爷还、还关他?” 祝弥道:“只怕还得再关半个月。” 顾小灯只觉有一道无形的雷劈到脊背上,把仅存的侥幸劈成焦渣,黑成了此时关着顾瑾玉的高墙。 “这和您是没有关系的。”祝弥提醒也劝慰他,“不用徒劳地想帮他,谁也帮不了。顾家之内,王爷的威严无人能犯,四公子这回逃不了惩戒,但他受得住,迟早能走出来的。” 顾小灯怔怔的,方才让人套了脑袋也不觉什么难过,只觉惊慌荒谬,此刻听祝弥几句话,却忽然难过得落泪不止。 “我什么都帮不了森卿吗?” 祝弥初次听到森卿二字,片刻才反应过来是顾瑾玉的别名:“四公子只说,您照顾好自己就够了。公子,你此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麻烦?” 顾小灯哪里还有心思告状,摆摆手,摇着头走了。 待回到屋舍,他找奉恩要了顾瑾玉送的那支墨玉发簪,看了半天,到底没取出锦盒,小心翼翼放回去了。 向来一直灿烂话痨的人忽然又低落又沉默,便是奉恩也生出了恻隐之心,走来轻声道:“您若是想把四公子的簪子戴上,也是可以的。” “不用了。”顾小灯拍拍锦盒,“戴了之后给他招麻烦就不好了,你还是放回去吧。” 奉恩只得收回去,顾小灯支着脸独坐发呆,奉欢却悄悄走了过来,他比奉恩小一些,相貌柔美许多,性子也更安静柔顺,总是默默做事少说话,这会主动过来,罕见得顾小灯一愣。 “奉欢,怎么啦?” 奉欢“嘘”了一声,靠近他身边来,小声道:“公子,您若是不喜欢,我来当您的书童吧。” 顾小灯脑子转不过来:“啊?我不喜欢哪样,你当我书童又是为了什么?” 奉欢眉目柔顺,神情有些凄怜:“您不习惯攀附,也忍受不了那等轻薄欺凌,我可以在您身边当书童,代您去做。” 顾小灯的眼睛慢慢瞪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奉欢有些着急地还想开口,那边奉恩已经回来,显然是意识到什么,脸上的温和头一次荡然无存:“奉欢!” 奉欢忙直起身,同手同脚地走回他身边去,讷讷地叫了声哥。 奉恩绷着脸将他推到身后去,有些生硬地朝顾小灯行礼:“公子,奉欢只是个侍奉您日常的笨仆人,他当不了什么,也挡不了什么。” 顾小灯回过神来,只得不住点头:“知道,知道,你带你弟下去吧,我看会书去。” 奉恩又行了个礼,转身便抓着奉欢慌急地走了。 顾小灯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们离去,看他们这两个安家幸存者、官窑得救者,看他们就像是在看书,看浩瀚晦涩的人世注脚。 顾小灯就这么坐到了申时时分,最后还是跷着一条腿蹦起来,趁着这个时辰,武课还没结束,其他权贵子弟还没回来,他两步一跳地出门去了。 奉恩扶着他到门口,低声道:“我陪公子去吧?” “不用不用。”顾小灯笑着让他回去,“晚上我想喝芋头粥,你和奉欢帮我做吧,芋头剥起来容易手痒,你们小心点。” 顾小灯说罢蹦出门去,仍是轻轻快快的,只是到底单腿,蹦得气喘吁吁,好不狼狈。 * 酉时,竹院后院的溪亭中,苏明雅正在流水声里作画,画身处之地的盛夏景致,画完了晾好,要送进皇宫中呈给他的贵妃长姐。长姐离不开宫中,他便常作画送给她,作画于他而言只有体力问题,他拥有同代当中最好的天赋,一等画技,一等人生,十八等身体。 一幅画作完,远处的仆从上前来替他收夏画,同时禀报访客:“公子,顾山卿来了。” 苏明雅握着手腕放松的动作一顿:“来多久了?” 他作画时不喜被打扰,仆从知道他的规矩,答道:“四刻钟。” “一直等着,没有走?” “是,也不多话。” 苏明雅轻咳一声:“带他过来吧。” “是。” 苏明雅微咳着望向竹林,方才那幅画他画了五刻钟,如果顾小灯提前一刻钟来便好了,顾小灯可以在一旁帮忙调色,他可以将剩余的渥丹点在顾小灯手上,犹如作画。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苏明雅作完画时总有些疲倦,咳嗽声停不下来,脚步声渐近,多日不曾靠近的小家伙来到他身后,轻手轻脚地帮他顺气:“苏公子,你还好么?” 苏明雅轻喘着摇摇头,倦倦地带着他坐下,垂眸便看他的脚:“上午见你走路不对,你呢,还好么?” 顾小灯缩了缩脚,笑道:“我好着呢!” 苏明雅边咳边缓声:“那我就放心了。” 顾小灯给他顺了好一会,絮絮叨叨说一些日常琐事,苏明雅也不拆穿他的紧张,在咳嗽的间隙里含笑应上几声。 他是纵着顾小灯的,纵他亲近,纵他聒噪,纵他忽远忽近,给足了充分的平等意味。 顾小灯啰啰嗦嗦地说了半晌废话,苏明雅停下咳嗽,温和地看着他。 顾小灯在无声的宽纵里逐渐放松,半晌,他局促地戳着手指,似乎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难为情。 “苏公子,我、我……” “嗯,我在,你有什么话,我都听着。” 苏明雅的语气是那样温柔,顾小灯眼眶潮湿,期期艾艾地说了出来。 “苏公子,你能和我做朋友吗?书院的日子很长,我一个人的话,可能会有一些无能为力……你之前说过,如果我需要避风港,就、就来找你。” 说罢他耷拉下脑袋,两手交握,窘迫地绕着两根拇指。 苏明雅看到了他眼里噙着的泪光,这回他见到了楚楚可怜的顾小灯,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这副神情也很适合他。 应该是更适合他。 一个明媚健康之人罕见的痛苦,对于苏明雅而言,就像一簇欣慰的罂粟。 顾小灯的眼泪取悦到了他。比起顾小灯的笑,他更喜欢他此时眼泪打转的模样,他喜欢他不声张的凄楚。 “好。” 顾小灯仰头呆呆地看他。 “我们早就是朋友了。”苏明雅抬手轻揩他鼻尖,“但我等你的邀请等了许久。” 顾小灯睫毛簌簌,眼泪打转了三圈,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对不起……苏公子,我原本不想麻烦你的……我原本想……” “想找别人?” 顾小灯抽抽噎噎:“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啊?” “没关系。” 苏明雅揩过他眼角,单手捧上他的脸,顾小灯哭得脸是红的,衬得他的手愈发苍白。 他边哭边抓住他的手握着,不楚楚可怜了,而是生龙活虎地边哭边骂:“苏公子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竟然有变态!有一个咬我脖子,中午还有好几个人围着我一顿乱轻薄,他们真是有……有毒!对不起,我一只胳膊拧不过那么多条大腿,我就厚着脸皮来找苏公子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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