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等唯一的儿子出了事,小小年纪便身中数种毒药,毁了身子,便是竭力救治,大夫也活不过二十,如今瞧着,怕是不行了。 可笑的是,瑞王妃幡然醒悟后,全心放在世子身上,从此对瑞王不闻不问,瑞王却也跟着醒悟,浪子回头,改过自新,想要同王妃一心一意,这些年来,便是瑞王妃始终不曾原谅,瑞王也依旧不肯放弃。 二人纠缠不休,唯有瑞王世子受罪,且无药可救,真是造孽。 “不过,既然瑞王世子卧床不起,那今日是何人前去迎亲拜堂?” 众人正说着,便听见门口方向喜乐阵阵,鞭炮齐鸣,媒人扬声唱着: “新人下轿!” “新人进门!” 跨过火盆,便越过影壁,来到正堂。 盖头将新人的头脸尽数遮住,让围观宾客无法窥探到半点痕迹。 却无法阻止他们窃窃私语。 新夫郎已经到了,新郎却迟迟不见人影,众人早知瑞王世子久病缠身,以是沉疴重疾,无力回天,今日的尴尬仍旧无法抹去。 新人站在堂前,任凭周身传来无数窃窃私语,仍旧不曾动摇半分。 不多时,便有人快步前来,将一只戴着红花的公鸡交给新人。 傧相唱道:“一拜高堂!” 随着唱礼,周围的那些私语之声便大了几分。 “你们可知,今日这嫁给瑞王世子之人是何人?” “听说是一寻常商户之子,也是,勋贵人家哪里愿意将家中金贵的孩子嫁给一个注定早亡的病秧子,余生独守空房,了无生趣。” “这你可就错了,今日堂前之人,可非常人,前不久还曾是鼎鼎有名,殿试上被圣上钦点为状元,一时风头无两的崔子衿,崔拂衣。” “喔喔喔!” 手上力道加重,竟让那公鸡惊叫嘶鸣。 突如其来的鸣叫声惊得满堂寂静,众人皆看向堂前,却见那刚刚一拜高堂的新人缓缓起身,重新端庄寂静地站在那里,手中仍安安稳稳抱着那只鸡冠鲜艳的公鸡,仿佛方才的公鸡鸣叫不过是意外。 “二拜天地!” 随着仪式继续进行下去,方才紧绷的气氛又逐渐缓和,如此,闲言碎语便也跟着继续了下去。 “崔拂衣?!他不是因为欺君之罪,玷污科举而被下狱了吗?” “此人不应当在天牢诏狱?” “此事隐晦,鲜少人知晓,崔拂衣虽隐瞒哥儿之身参加科举,可陛下怜惜其才华,有意放他一马,却有前朝众多儒士相逼。” “陛下正左右为难,却有瑞王夫妇进宫,也不知如何商议,不过翌日,那崔拂衣便出了诏狱,换了个身份,嫁给这病秧子世子冲喜。” “竟是如此!” “夫妻对拜!” “要我说,这瑞王夫妻眼光好极,机缘也好极,若是换了平时,瑞王世子那等身子,如何能迎得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哥儿做夫郎?” “若非瑞王府动作快了几分,我……” “兄台你?” “我,自是也想瞧一瞧,那风华绝代的状元郎,在床榻之上又是如何模样?” “可惜!可惜!竟便宜了那病秧子,叫美人余生独守空房。” “礼成!送入洞房!” 盖头下,崔拂衣微微阖眸,垂下眉眼,注视着自己脚尖,循着丫鬟领路的声音,小心前行。 瑞王世子虽病入膏肓,却也被父王母妃捧在手心里,他住的院子,是王府里风景最好最开阔之处,如今,刚刚入春,院中的桃花便开得极好。 花瓣被风拂与地上,铺了满地芳香,与这满院喜庆相互映衬,脚下踩着桃花花瓣,仿若走在香林道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领路的丫鬟婆子推开,“世子妃请,小心门槛。” 陌生的称呼让崔拂衣脚步一顿,不过一瞬,又敛下眉眼,重新上前。 将将越过门槛,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垂落的盖头丝毫遮挡之力也无,浓重的药味和苦味仿佛瞬间要将他淹没。 恍惚间,崔拂衣只觉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诏狱,那透骨的寒冷便如同此时的苦药一般,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任天地荡荡,也无处可依。 “世子妃,王妃吩咐了,世子殿下身子不好,不宜饮酒,今日这合卺酒,便由世子妃一人饮下。” 喜娘将崔拂衣扶到喜床边坐下,又将两杯合卺酒端给他。 盖着盖头,喜娘和丫鬟瞧不见崔拂衣的表情,却见对方并未迟疑,而是将两杯合卺酒一一饮下。 喜娘和丫鬟们见状总算稍稍放心,笑着说了一堆吉利话,便齐齐退了下去,只留两个丫鬟在外间的矮墩留守,既是照看世子,也是等着听从新来的世子妃的使唤。 端王妃自是不敢让这新来的儿媳妇同重病的儿子单独相处,也不知这儿媳妇懂不懂的如何照顾人,照顾她儿子,才让这丫鬟守在新房中,随时候命。 里间只剩下崔拂衣,和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无法起身,还是不曾清醒的端王世子。 崔拂衣微垂着头,心中却想着,无人迎亲,公鸡拜堂,合卺酒全让他一人喝了,连这盖头也是自己揭,他这亲竟是和自己成的吗? 如此想着,手已经摸上了盖头边缘,还未等他掀开,却忽觉盖头正随着一角缓缓牵动。 崔拂衣的手顿住。 他静静坐着,垂眸盯着那被牵扯着的一角,瞧着它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拉扯。 盖头在崔拂衣头上艰难地挪动着,崔拂衣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念头,他只是静静瞧着那只手,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头上的盖头拉了下来。 当明亮的光线映入眼中那瞬间,崔拂衣下意识闭上双眼。 方才努力维持的镇定,终究在此时的僵硬里泄露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崔拂衣心中几番辗转,耳边忽然传入一道低低的,微弱的笑声,声音入山间清泉,轻柔悦耳。 “在下应缺……” “见过夫郎。”
第101章 冲喜2 红烛摇曳,喜帐翻飞,莹莹烛光下,大红喜床明艳夺目,用在久病之人身上,却更教人形容苍白。 宛若人间皆是繁华盛景,独独只有他在这繁华中枯败。 长发披散在大红锦缎之上,赤玄相映,红白相辅,将这床上之人映衬得仿若一幅明艳的画,勾人心弦。 盖头垂在床畔,半截在床上,半截垂落在旁,象征着早生贵子的东西,在崔拂衣掌下,咯得手心刺痛,指尖微蜷。 他微垂着眉眼,平静的神色中不露半丝痕迹,仿佛当真是寻常新婚夫郎,从前的一切过往,皆成了过眼云烟。 未曾迎亲,公鸡拜堂,连那合卺酒也是崔拂衣一人饮尽,可终究,这盖头是他亲手所揭,到底将这亲参与了一回。 只是此时的崔拂衣未必在意罢了,应缺心中笑笑,未曾多言。 来到此间,他终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病体缠绵沉重,便是想笑一笑,也要耗费极大的气力。 所以原主在府中温润有礼,君子有方的好名声,许是一半因为本性,另一半则是因为身体并不允许他做出更多表情,展露丰富情绪。 应缺竭力睁眼,将崔拂衣瞧上一番,却又因倦意上涌,力竭阖眼。 病体沉重,却挡不住他脑中所想,将眼前的崔拂衣,与那次远远窥见对方高中后,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对比。 无论如今是谁在此,也无法说前者比后者更好。 前不久还曾是打马游街风头无两的状元郎,转眼间却成了他这命不久矣病秧子之妻,从前的满怀抱负,正如那海市蜃楼,浮生一梦,往前一步,破碎消散,看不见,也摸不着。 可偏偏他还不能有半点怨怼,只因若非他这病秧子,若非这场将他困住一生的婚事,他早该被问罪发落,依律处斩。 王府困住他的身,人/妻之名困住他的心,他却理应感恩戴德,恭顺认命。 也不知和依律处斩比起来,哪个更好受些。 后者不过身死,前者却能让人意志消磨,再不见从前。 “我身子不便,无法招待夫郎……”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应缺便觉疲倦无比,他却无法强求,若是原身母亲得知爱子因崔拂衣而发病,崔拂衣今后在府中的待遇只怕是要一落千丈。 如今崔拂衣尚且能因为他冲喜而得几分尊重,应缺好,他便好,应缺不好,他便人人可欺,无人可依。 他的青青,今后便只能仰仗于他了。 可命不久矣的他,又能仰仗多久呢? “夫郎自行歇息罢……” 语毕,应缺便阖眼睡下。 独留崔拂衣独自面对这满室喜庆,静待天明。 喜服加身,红妆着面,却和这满室喜庆一般,白白浪费,无人共赏。 当真如他人所说,暴殄天物。 短短几日,几番遭遇,垂眸看向床上之人,崔拂衣一直漂萍无依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安定沉落。 他闭了闭眼,虽身不由己,寄人篱下,可到底,眼前人看似并不难缠,如此,他便该万分庆幸,不是吗? 崔拂衣心中嘲弄一笑,强迫自己再不去想。 红烛静静燃至天明,直到鸡鸣之声响起,崔拂衣瞬间睁眼。 他骤然翻身而起,身上未曾脱下的喜服依旧如昨日那般明艳。 转头望去,便见身边之人依旧安然熟睡,未有要清醒的迹象。 守在外间的丫鬟听到动静,迈着小步走来,脚步极轻,未曾听见半点声响。 丫鬟行了一礼,低声询问:“世子妃,可要洗漱换衣?” 崔拂衣拂开帐幔,下榻而来,对着丫鬟轻轻颔首。 丫鬟见了不由在心中暗忖,不愧是曾经能引得无数姑娘哥儿心动的状元郎,这般风姿气度,便是她曾见过的皇子殿下都不可比,若非对方是世子殿下的夫郎,是这端王府的世子妃,只怕她也要动了心念。 可惜,府中谁人不知,最不可得罪之人便是世子殿下,惹了王爷生气,尚可求情,可若是让世子殿下不悦,却会直接被王妃惩治,轻则发卖,重则打死。 崔拂衣去了隔壁厢房,见丫鬟要上前伺候他沐浴,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你回隔壁守着,免得世子醒了,无人照应。” 丫鬟闻言,福身称是,心中却暗道:世子妃虽刚进门,却俨然已经将世子殿下放在心上,王妃若是知道,定然心喜。 崔拂衣沐浴更衣,藕粉色锦衣穿于身上,竟衬得他肤白娇嫩,柔美异常,从今往后,属于男子的衣物和赞美,便都与他无关了。 王府规矩森严,只有世子的院子特许例外,三餐皆在小院中,不必去前厅与众人一同用膳。 只是今日乃大婚第二日,新人当前去向长辈敬茶,认识府中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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