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断腿伤兵忽然道,“咱们这么多人,可不能让沈姑娘在咱们帐门口被欺负了。” 说着正要起身,却见一道身影一瘸一拐,先一步从床前经过,顺手拿走了他床边的拐——说是拐,其实是一根有些粗长的木棍。 裴二左腿也有伤,起身走路时有些瘸,拄了拐后,显然走快许多。 断腿伤兵:“……” “等等,那是我的拐。”他急忙伸手,但人已经走远了。 “什么人啊这是。”他忍不住跟身旁人道,“他该不会真是个少爷?” 旁边人:“……” . 帐门口,几个伤兵已经将蒋百夫长的手下拦住。 张河急得直催身旁人:“去叫我哥,快去叫我哥来。” 身旁人忙“哎”一声,急匆匆往外走,心中却担忧—— 张虎纵有蛮力,腿脚功夫也厉害,但来的是蒋百夫长的人,这事恐怕不容易善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提蒋百夫长还有个兄长是军中校尉,职位仅低于陈将军。姓蒋的平日就嚣张,听说早就纠缠沈姑娘,这回目的明显,只怕张虎来了也没用。 他这边担忧,那边两名伤兵已经被蒋百夫长的手下接连推搡。 “干什么?蒋百夫长请人,你们也敢拦?怎么,沈姑娘就只能给你们看伤?”两名手下嚣张道。 阻拦的伤兵被推得不敢还手,神情憋屈。他们都是穷苦军户出身,得罪不起百夫长,何况…… “何况百夫长的兄长可是军中蒋校尉,怎么,你们连蒋校尉也敢得罪?” 见他们不敢还手,两人愈发嚣张,又抬出蒋校尉。 李禅秀皱眉,抬手挡住两人要继续推搡的动作,沉声道:“别为难他们,我跟你们去。” “沈姑娘!”两名伤兵神色焦急,劝道,“您不必跟他们去,等张虎回来……” 躺在木板床上的张河此刻也挣扎着要下床,面色涨红道:“沈姑娘您别去,等我大哥来,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呦呵,你大哥?”两人闻言嘲笑,“怎么?你大哥就敢得罪蒋校尉?不如我先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看你大哥能把我如何。” 说着撸起衣袖就要上前。 李禅秀抬手止住张河的话,神色微冷看向那两人,寒声:“还走不走?” 两人一顿,这才退回来,却仍斜睨两名伤兵和张河一眼,怪声道:“还是沈姑娘聪明,不过您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也不至于有这些事,您说是吧?我们只是个跑腿的,您说您何必为难我们呢?” 说着,其中一人走到他面前,还看似客气地做个“请”的手势。 李禅秀神色冷凝,已然压着怒。 忽然,一柄干涸着乌黑血迹的弯刀刀鞘横到中间,压住那人手臂。 李禅秀惊讶,见刀鞘眼熟,立刻转头,果真是裴二。 裴二正冷冷看着那两名手下,他站起时,身量很高,虽穿着破旧棉衣,仍挺拔得像雪地青松。 除了拿刀,他另一只手还拄着拐,面容冷俊。 蒋百夫长的手下愣住,仔细打量他一眼后,忽地一乐,嘲道:“一个瘸子还来学人英雄救美,怎么,不会真以为拿把厉害的刀,就成将军了吧?” 说着大笑一番,抬手就要挥开刀鞘,然而——刀身稳稳不动。 反倒是抬手的那人忽觉得手臂像压着千斤重的担,脸色顿时一阵难看。他较劲似的用力往上抬,却越压越重,手臂也被越压越低。 他额上不由冒出冷汗,紧接着就听对方冷冷吐出一字:“滚。” 同时刀鞘一转,重重打在胸口,竟像军棍打在身上,令他闷哼一声,生生后退几步。 他不由惊骇,但顾及面子,还是强忍住胸口剧痛,虚张声势:“你叫什么?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吗?是……” “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直接打走就是。”另一人不知情况,且平日嚣惯了,径直上前出拳。 只见狠厉拳风,直袭裴二面门。 “小心!”张河和两名伤兵急忙喊。 都是军中士卒,哪有没几下子身手的?可裴二却拄着拐,想也知道行动应不方便。 李禅秀心中也微惊,知道裴二伤还没好,忙要拉他退开。却见眼前人头一偏,眨眼错开拳风,接着身形瞬动。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就见他已经站到来者身后,一记肘击打在对方后心,直接将人打得跪地干呕。同时寒刃出鞘,直抵脖颈,划出一线血痕。 刀刃抵在咽喉,寒凉刺骨。 这人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没了之前气势,手脚更是发软,磕巴接着之前同伴的话道:“你、你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吗?是蒋百夫长,他兄长可是军中校尉,你一个小小士卒……” “没听过,不知道,不认识。”裴二不等他说完,就面无表情打断,嗓音干哑粗粝。 说完,刀身收回,锵然入鞘,横鞘将人击退。 “滚。”他再次冷冷吐出这个字。 那名手下被打得脸色惨白,却觉劫后余生,慌忙捂着胸口爬起,踉跄后退。 另一人赶紧扶着他,相携往后走,走时还不忘放一句狠话:“你等着!”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像在颤抖。 周遭一片寂静,直到那两人走远,张河和两名伤兵仍像忘了反应。 裴二握紧刀,拄着拐慢慢转身,看向一直望着他的李禅秀。 片刻,他瘸着腿走近几步,站到对方面前,身上冷意已然尽消。 “你,没事吧?”他薄唇抿了抿,粗哑嗓音开口,似乎忽然变成了毛头小子。 李禅秀终于回神,视线缓缓从他脸上移开,轻咳说:“没事。” 裴二点头,接着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相顾无言。 李禅秀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脑中忽想起昨晚分析的那些,以及徐阿婶那句:不若嫁个厉害的武官…… 厉害的……他视线落到裴二脸上,很快又移开,神情自若,像是找话说:“你伤口是不是又扯开了……” “你今天来得比平时晚……” 裴二几乎也同时开口。 两人一怔,接着李禅秀轻笑,道:“还是先回营帐吧,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裴二黑眸微闪,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李禅秀提着药箱,又朝他笑笑,先往营帐走,然后一路沉思。 裴二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唇紧抿成直线。走了几步,又克制不住般,出现一丝不起眼的弧度。 那两名伤兵此时也终于回神,忙跟上两人。 张河同样激动,但起不了床。 倒是之前那断腿伤兵,到底也到帐门口来了,这会儿正激动对裴二道:“厉害啊兄弟,没想到还你这身手,以后少不得能当个百夫长。” 说着就要去拍裴二的肩,谁知对上对方视线,又一僵,讪讪收回手,暗道:还真是少爷脾气。 但他很快又跟上前,好心提醒:“不过你现在到底还是个小兵,眼下得罪了蒋百夫长,以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众人顿觉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这是事实,但大伙儿现在正激动呢,就不能让大家多高兴一阵再说? “陈青,陈二愣,你就少说几句吧,一开口就没好话。”张河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努力伸着脖子朝他喊。 陈青立刻回头,拖着断腿去跟他理论:“谁二愣?我哪愣了?” 众人顿时哄笑,都看起他二人热闹。 裴二紧蹙的眉微松,觉得身旁终于没人再聒噪,视线不由又追上面前人的身影。 李禅秀已经走到他床前站定,视线正落在他离开时放在床边的那碗饭菜上。 他忙走过去,将饭菜端起。 李禅秀意外:“你还没吃饭?” 下一刻,却见他将饭菜端给自己。 似是见他疑惑,裴二抿了抿唇,哑声开口:“……没碰过。” 意思是他没动过筷。 李禅秀惊讶,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好像是特意把饭菜留给他。 是因为昨天见张虎给他塞了一碗,所以也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 李禅秀只能这么猜测,不觉有些失笑,道:“我用过饭了,不饿,你自己吃吧。” 张虎把饭菜给他,回去后还有营中的大锅饭可吃。但裴二这么做,就要自己饿着了。 可能是因为失忆了,什么都不懂,见张虎这么做,便盲目跟学……嗯?什么都不懂? 李禅秀心思微转,再次想起昨晚的想法,忽然又直直看向裴二。 裴二正因刚才的拒绝,黑眸闪过一瞬失落,见他看过来,忽然又亮几分。 李禅秀看着他,目光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声音也格外轻柔:“你先吃好吗?吃完我再给你换药。” 裴二望进他的目光中,像望进一汪揉碎的星河。 他很快点了点头,坐在床边,大口吃起饭。他平时吃饭不紧不慢,今天却很快,偶尔还会抬眼看李禅秀一眼,见李禅秀正抿唇微笑看着自己,又不自觉放慢些,尽量使自己吃得斯文些。 像被驯化的孤狼在进食,时不时看一眼驯化者的态度。 也很好哄。 李禅秀看着他,目光微闪想。 老实,好哄,并且失忆,什么都不懂,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没有家人,没成过亲,身手还厉害……不怕蒋百夫长。 短期内,似乎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李禅秀心中思量,虽然昨天就已下定决心,但真找到合适的人后,却忽然又犹豫。 真要这么做?真要为了躲避婚配令和蒋百夫长,和一个男子成亲? 李禅秀心事重重,开始扎针时,也偶尔走神。 裴二似乎察觉,扎针的间隙抬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李禅秀一顿,朝他笑笑,很快收起针说:“今天先到这里。” 裴二定定看他,在他收拾的空隙,忽然开口:“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李禅秀动作一僵,他抬起头,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斟酌片刻,还是没开口。 他摇了摇头,提起药箱,一言不发地离开。 裴二望着他有些匆忙的背影,渐渐垂了头,看向掌心。 那里躺着两枚甘草片。 沈姑娘说今天会再给他带,可好像忘了。 也没发现他嗓子没有好转……
第9章 李禅秀走到营帐门口,遇到匆匆赶来的张虎。 张虎显然来得很急,大冬天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一见到李禅秀,他就紧声问:“沈姑娘,你没事吧?我听说蒋百夫长的手下来找你麻烦?” 李禅秀刚要说“没事”,身后不远处躺在木床上的张河就先探着脖子,开口抱怨:“大哥,你来得也太慢了,刚才沈姑娘差点被蒋百夫长手下的徐洪、牛峰带走,幸亏裴二出手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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