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落下,他二话不说朝对方的怀里扑去, 责怪喊道:“你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只听见老人家几声慈爱的笑,抬起布满皱纹的双手轻抚鹿厌的后背,安慰顷刻又将怀里人推出, 用手指戳了戳鹿厌的脑袋,打趣道:“哭什么哭, 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此人正是鹿厌口中时常提及的“师哥”, 江湖人称偏心道长,身着一袭素色麻衣行走世间, 举止间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之气,虽满头鹤发,却容光焕发,整日背着个黑包袱云游四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似的。 鹿厌抹了把眼泪,哭得鼻子红眼睛红的模样委实招人疼,偏心道长无奈拍了拍他,安慰说道:“先前给你寄了书信,见你迟迟没回, 担心你出事,便加快上京的计划了。” 闻言, 鹿厌汲气解释了书信的来龙去脉, 最后才道:“鹿家模仿你曾经留下的契书字迹,诓骗我回小黑屋, 所幸世子及时赶来救了我......” 偏心道长轻叹一声,来时靠风声猜想京都生变故,未料灾难还是降临在爱徒身上,不免感叹人生无常,终究是一场难逃的劫。 “当初你父亲在信中恳请为师让你上京,是为了给你谋一份差事,也省得整日随着为师四处漂泊。”偏心道长揉着他的脑袋,眼中满是心疼,“我念你长大,也该去世间磨砺一番,可如今看来,为师的一念之差竟险些害了你。”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辈子在炼狱山里,至少无忧无虑。 鹿厌见师哥自责,连忙摇头否认,眼里虽带着泪花,却发自内心笑道:“师哥有所不知,正如家书所言,其实世子待我极好,我从来没吃过苦。” 师徒两人进了山庄,偏心道长听闻此言后,扭头朝天真无邪的爱徒看去,见他眼下带着乌青,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如此憔悴之状,还说没吃苦。” 鹿厌吸了吸鼻子,生怕师哥不相信自己,刻意强调说:“徒儿不敢撒谎,若师哥不信,你可以去谢家打听。” 偏心道长定睛端详顷刻,高深莫测笑了声,负手徐徐而行,无奈说道:“为师瞧着你,是吃了不少爱情的苦。” 话音一落,鹿厌愣了下,转念明白师哥所言,嘴角的笑意渐渐趋平,垂头看着脚尖,沉默不语前行。 来到正厅后,偏心道长落座时,面前便递来了个一杯茶水。 他抬手接过,看着乖巧听话的徒儿满脸沮丧,摇头抿了口茶,随后示意他坐下。 鹿厌搬来椅子坐在他脚边,心不在焉把玩着手里的玄尾扇,像往日在炼狱山做错事般,等着被长辈训话。 怎料只听见偏心道长叹笑说:“怎的闷闷不乐了,怕为师责怪你?” 鹿厌轻轻点头,“徒儿定力不足,还望师哥责罚。” 偏心道长听闻后放声大笑,实在觉得这徒儿教不坏,欣慰之余担忧更甚。 他看着屋外料峭寒风拂过的院子,“这怎能算是定力不足,若没了七情六欲,那才是该罚。” 鹿厌倏地抬头看去,水润的眼眸中带着讶异,却又有些许苦恼,主动问道:“为何没了七情六欲要被罚?” 偏心道长垂眼看他,慈爱说道:“孩子,人非圣贤岂能免俗,若失了良心,只怕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①。” 鹿厌认真听着长辈所言,虽绞尽脑汁思考其中之意无果,但还是将其记在心里,“师哥,我记住了。” 师徒两人相视一笑,鹿厌忽然想起此地乃谢家的山庄,接着问道:“对了师哥,你如何找到此地?” 偏心道长看了眼他手里的玄尾扇,“几里外的密林中,遍地锦衣卫尸首无人在意,其中有玄尾扇造成的伤口,为师我住在深山老林,想找你还不容易。” 说话间,他拿起玄尾扇往鹿厌的脑袋轻敲,正色问道:“都说说吧,京都眼下发生何事?” 鹿厌摸了下脑袋,沉思片刻,将近日之事细细道来,虽然他刻意将谢时深夺位之事隐瞒,但还是被偏心道长轻易猜到几分。 期间鹿厌神色凝重,数次朝大门的方向看去,直到夜色降临,仍旧没有丝毫风吹草动。 偏心道长显然看出他的顾虑,索性说道:“不如为师替你入京打听打听消息?” 结果被鹿厌起身阻拦,“师哥,京中局势未明,岂能让你冒险入京,何况鹿家这次联手杨奉邑,京都的眼线更是鱼龙混杂,若你被鹿家的人发现如何是好。” 偏心道长沉默打量须臾,抬手揉着他的脑袋,心疼道:“若我不去,你可能安心?何况数时辰未见动静,京都怎会安宁?” 话落,他的视线停留在鹿厌身上挂着的腰牌,那是来自风歧谢家之物,如此贵重,可见谢时深待他不薄。 偏心道长沉吟少顷又道:“小鹿,为师且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鹿厌闻言颔首,“徒儿知无不言。” 偏心道长道:“你可想谢时深登基?” 鹿厌愣住,脑海里快速给出了回答,他想谢时深登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支持谢时深的选择。 沉默间,偏心道长将他的神色全然收入眼底,即使不问,心中也有了答案。 只见偏心道长从圈椅中起身,鹿厌同时跟着站起,欲言又止间,突然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 两人循声看去,入眼瞧见柳六迫不及待冲了进来,左右寻找着鹿厌的身影,“小鹿!捷报!捷报!” 鹿厌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朝着柳六跑去,但走出两步后,想到师哥还在身后,连忙转身把人藏起,一来省得来不及解释会被柳六误杀了,二来想给谢时深惊喜,让他见见自己唯一的亲人。 等鹿厌和柳六相迎上前时,柳六把世子大获全胜一事相告,鹿厌听后许是开心过头,语无伦次问道:“你、你再说一遍!是我听错了吗?” 柳六握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兴奋说道:“没听错儿!就是捷报!” 鹿厌感觉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那那世子人呢?” “在宫里头呢!”柳六道,“皇帝传锦衣卫入宫,你猜怎么着?如世子所料,皇帝非要陈奇禄禀报,结果吴语说陈奇禄被杨奉邑传走,皇帝起了疑心,命人传傅国公觐见,无人知晓发生何事,直到数时辰过去,你猜皇帝传了谁人入寝殿?” 鹿厌急得原地跺脚,“你别卖关子了!” 柳六哈哈大笑道:“传了离王进殿!传位遗旨乃傅国公为陛下亲拟,后又命人寻来玉玺,如此之举,杨奉邑见状断然是坐立不安,他借太医进殿欲一探究竟无果,居然下令直接逼宫!” 鹿厌骇然,“锦衣卫和禁卫军在宫中他如何逼宫?” “他号召的并非锦衣卫和禁卫军。”柳六像说书似的,语气抑扬顿挫,“他暗中勾结东伐齐家军!” 此言一出,鹿厌大吃一惊,匪夷所思道:“齐家?那齐大哥......” 柳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是世子高明,齐消隐领兵城外,以救驾为由入宫,如此一来,即便齐家受罚,他有大义灭亲的美名在,又岂会受到牵连。” 鹿厌仔细听完后觉得不可思议,未料谢时深竟有如此城府,令他震惊久久未能回神。 柳六见他神情呆滞并不意外,哪怕是自己得知此局时,也错愕了许久,所幸眼下告捷,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他长舒一口气,对鹿厌说道:“小鹿,还有一事不瞒你说,陛下气绝身亡前将皇位传给了离王。” “什么?!”鹿厌愕然,“那世子呢?” 他明明记得,谢时深是要夺位的啊。 柳六故意迟回片刻,揉了把他的脑袋才说:“那当然是离王禅位了,不然你以为......府上来人了?” 话未说完,柳六看着远处正厅的包袱,疑惑瞥了眼鹿厌。 鹿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是师哥的包袱忘记藏起来了,此刻见柳六欲前去检查时,他立即用力将人拽回,急急忙忙解释道:“是我师哥来了!” “师哥?”柳六怔了怔,想起他从前时常提及的长辈,“可你师哥怎会寻到此处?” 鹿厌只能相告换取柳六卸下防备。 柳六毫不怀疑说道:“既然师哥来了,那你可要随我提前入宫?” 鹿厌踮脚朝师哥的方向看去,迟疑须臾才说:“宫中眼下恐未安稳,师哥他来时匆忙,眼下天色已暗,不如你先去打听消息,若世子命我入宫,我再带着腰牌与师哥一并入宫如何?” 柳六听着觉得合理,眺望了眼偏心道长缠身的位置,“也是,京都内外还在肃清余孽,我先回去禀报世子,明日派人接你回京。” 鹿厌点头,情绪激动道:“大局已定,替我向世子道贺。” “道贺?”一声冷笑打破殿内的寂静,谢时深凝视着禀报的柳六,“你说,他还要带着他的师哥来道贺?” 柳六垂首立于宫殿之中,放轻声说:“禀、禀陛下,这的确是小鹿所言。” 怎料话落,便听见谢时深冷冷哼了声,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殿内的温度骤降,让来来往往之人不由打了寒颤。 柳六觉得意外,悄悄抬眼观察主子的神色,这不看还好,看了吓一跳,如此喜庆的日子里,主子竟满脸阴沉,浑身散发着戾气。 压抑的气氛使人惶恐,让柳六不自觉屏着呼吸,对于主子登基却毫不怯场一事表示敬佩,心里感叹一句主子果真有帝王之气。 尤其是此刻,帝王的压迫感简直无死角环绕,毫无目的袭击着众人,叫人大气都不敢喘。 谢时深沉吟良久,注视着宫门的方向,沉声说道:“去把小鹿给朕带回来。” 柳六讶然,看着深蓝的夜幕,小心翼翼问道:“现在?” 谢时深冷冷道:“现在,立刻,马上!” 柳六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二话不说行礼告退。 “等等。”谢时深突然将人喊停,“告诉他,我受伤了,很严重。” 柳六听闻主子受伤,匆忙道:“属下这就传太医!” 结果在主子冷漠的眼神中止停脚步,他快速打量一圈主子,发现并无大碍,还健康得很。 正当柳六愁眉之际,眼底一阵银光闪过,只见谢时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路过的锦衣卫腰间佩剑拔出,狠狠划破了一根手指头。 “陛下!”柳六惊呼一声,却发现已经拦不住了。 与此同时杨承希悄咪咪出现在殿前,瞧见这一幕吓得背脊发凉。 他先是阔步上前检查伤口,下一刻鬼鬼祟祟和谢时深对视,脸上略显尴尬,显然觉得这伤口太保守,不值得大惊小怪。 谢时深无视他们脸上的失望,伸出缓缓流血的手指,慢声道:“告诉他,见血了。” 谁知杨承希不给面子笑了声,“这么小的伤口,勾引谁呢?” 谢时深平静道:“伤口太大,小鹿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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