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一共遇到了三个人。 在为节省能量而最低程度开启的“真实之眼”的注视下,他们的头上分别冒出了“混混”、“小偷”和“骗子”的字眼。 至于此刻电梯里因为他突然叹气而屏住呼吸的这两个…… 东尽注视着电梯门上自他们的倒影处浮现的“抢劫犯”、“爆炸犯”六个字,不禁感慨了一下这逢魔酒店里的恶人多样性。 先前他的推测似乎有些错误。 这些人可能不是因为被邪恶生物欺骗而成为对方信徒的,他们可能就是单纯的坏而已——这些人纯粹是被异种的恶意引诱、被祂们的力量折服,于是心甘情愿地指哪炸哪罢了。 这所谓的逢魔酒店,就是一个恶种狂欢地。 怪不得取名“逢魔”。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① 电梯迅速下行到一楼。 东尽没理会后面一动未动的两人,直接目不斜视地走到了酒店大堂处。 不知道是否是正值午夜的缘故,酒店前台处并没有人。 东尽的目光远远地从桌子上的登记簿划到前台闪着微光的电脑上,两者浮现的信息让他打消了找机会删除自己登记记录的念头。 因为它们分别显示的是: [酒店前台电脑:本世纪最新型电脑,却只被用来自助式登记虚假入住信息。] [酒店前台登记簿:虽然是登记簿,但从被使用起,就没有一人在上面写过真话。] 也是。这种性质的酒店怎么可能真的实名登记。 之前副本介绍里都说自己是偶然入住的,估计是进来的时候刚好大堂空无一人,自己在结束自助式登记后阴差阳错地住进了这里。 既然登记信息被默认是假的不需要改,自己又是午夜入住几乎无人看见,那他也不必在这方面提心吊胆多费功夫。 如果之后遇到曾在酒店里见过他变装前模样的人,再随机应变就是。说自己是附身他人也好、是连夜吞噬对方也罢,不管对方敢不敢信,他一定敢说到对方信为止。 在基本解决身份问题的隐患后,原本被东尽忽视的大堂钢琴声也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他没记错的话,大堂里应该只在角落处放置了一架钢琴吧?演奏者手得多快,才能演奏出这种类似于双琴协奏的效果的? 东尽听着那由夜半窃窃私语的低音起,不断变奏、直至疯狂甚至癫狂的琴声,竟突然起了一种释放天性、顺应本能、尽情狂欢的念头。 在察觉到琴曲有异后,东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之处。只见他不动声色地下死力咬着自己的舌尖,一直忍到演奏者将一曲奏完后,他才以一种缓慢而游刃有余地姿态走向对方。 和走廊不同,大堂并未铺地毯。 于是这一刻,伞尖在地板上韵律一致的敲击声既清脆又明显。 这也使得原本背对着东尽的演奏者侧过头,平静无波地睁着金眸地朝他看来。 老实说,对方的脸有些出乎他意料——不是出乎他意料的完美,而他出乎他意料的普通。 东尽轻轻瞥过对方的红发金眸。 对方长得很正常,是那种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正常。配上这标准平均值的外貌,完全属于混入人群后就找不出来的类型。 哪怕东尽特意多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记住对方的具体长相。 而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 因为红色和金色都是饱和度极高且热烈至极的配色,哪怕搭配的脸再平凡,也不至于出现这种过目即忘的效果。 ——对方极有可能做了伪装。 不过无论对方的真容长什么样,也不管祂装得再怎么像人,在祂奏出那首影响理智的曲子的时,就已经在无声昭示着他的异种身份。 念此,东尽不再吝惜能量,在不献祭寿命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开启了“真实之眼”。 随后,一段意味深长的信息出现在他眼前。 [??:男性,成年▉▉,天生恶种。] [是个冷静着发疯、微笑着发狂的狠人。] [自诩艺术家的他似乎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 [顺便说一句,他一直在狂热地渴求着▉▉▉▉的灵魂。] 这不是东尽第一次见到被屏蔽这么多字的信息。 事实上被注视者越强,他能得到的信息就越少且越不完整。现在这还算好的了,先前他试图看穿雷鸣时,面前简直就是黑乎乎一片。 无所谓。他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 他只需要知道对方是个很强的异种、并且暂时对自己没什么攻击欲就够了。 先前没能从其他住客那里得到情报,不知道搞好关系后,自己能否从祂这里套出来一些。 想到这里,东尽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只见他微笑着轻点伞尖,在异种不带分毫情感的目光下,极端自我且没头没尾地问道: “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这位异种似乎确实没太大脾气,并且智商也在线。在东尽如此突兀地询问下,祂都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并且还有问必答道: “那是首钢琴曲,曲名《神降》。而这个就是钢琴。” 副本名取“诸神降临”也就算了,连副本里插入的音乐都要搞个前后呼应的彩蛋是吧? 东尽一边吐槽着,一边顺势看向了对方搭在钢琴黑白键上的手。 三秒后,有关其手的信息单独浮现出来: [这是一双表演艺术的手。至于何为艺术,自然由手的主人定义。] 从人设来看,这异种或许是个时而孤僻时而癫狂的艺术家。 注意到对方落在自己未被绷带遮掩的下半张脸、尤其是唇角那两道红痕的目光后,东尽在这则评价后面加了一条——或许还是个颇具美学造诣的颜控。 心中下完定义后,他没去杞人忧天地考虑这位异种所谓的艺术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他只是自然地拂下其搭在琴键上的右手,简短而命令般地说道:“让开。” 虽然面上看不出任何紧张,但这一刹那东尽已经做好了对方一发难他就急速后掠的准备。 好在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那人只是沉默地盯着他嘴唇两侧的红痕看了半响,尔后终是离开琴凳为东尽让出了位置。 但他也没走远,只是静静站在东尽三步开外,似是想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东尽没有继续赶人的意思。 他先像是在试音似地将钢琴的七个音阶按了个遍,在不远处的人忍不住皱眉时,他终于将双手一同半悬着搭在琴键上。下一秒,便如骤雨急落地演奏了起来。 那是一段急促而诡谲的旋律。 在琴声高低音的不断交错下,旋律里奔腾而出的战栗与恐惧是那么的层次分明,恰似凡者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何为魔王降临。 哪怕是不懂音乐的人来听,也能明白这是怎样的一首牵人心绪的杰作。 更别说绝不是外行者的那位异种。 祂比谁都能听出曲子下无尽的引诱、无尽的疯狂,其独特性甚至超越祂的《神降》。 在近5分钟后,演奏完的东尽刚刚起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几乎贴住他脊背的异种忽然哑声开口道:“……这是什么?” 许是真的太近了,有那么一瞬间东尽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灼热吐息。 东尽给出的回答是:“曲名,《魔王》。” 可以说他对这位异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反应毫不意外。 因为这可是地球上赫赫有名的《魔王》。②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拒绝“歌曲之王”舒伯特? 他承认这首他没听过的《神降》是不错,但有耳朵的都知道,《魔王》更好。 最高宇宙喜欢用这种歌曲彩蛋恶心人是吧?那他今天就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加倍恶心回去。 “……你是什么?” 听到对方极为耳熟的下一句问话后,东尽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枉他弹到手酸,这家伙终于上钩了。 对于这种艺术家挂的,没什么比伟大的作品更能触动祂。 “我是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这段旋律听起来怎么样?我当初第一次听见时,就对它印象深刻。” 在不知对方是否能看穿谎言的情况下,东尽选择了反问,顺便用琴曲转移祂的注意力。 然而在稍微退后一步、再一次与对方对上视线后,他突然隐约有种似乎有什么事正在超脱控制的预感。 因为对方投来的,是一种纯粹的、野兽在舔舐、在啃食、在撕咬的目光。 明明依旧是实打实的人类五官,可但凡看到这一幕的,都绝不会再将祂看作是人类。 “我知道你是异种。”此时此刻,祂的眼里只剩下了东尽。 那双金色眼眸里乍一看去依旧平静,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份平静之下是无法被遮掩的暗潮汹涌:“我是在问你的名字。” 在其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东尽甚至错觉般地听到了远远吹响的狂欢号角,看到了火焰奔腾、永无止境的宴会,嗅到了一种原始而本能的自由气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在注视东尽半天依然没得到对方回复后,祂却好像误会了什么,于是先开口道:“我叫卡乐。” “东尽。”东尽听说最高宇宙存在着“真名不能随意告知于人”的规矩。 因为知晓某位神魔的真名,就意味着与其建立了独一无二的联系。达到某种条件后,知晓真名者甚至能凭此直接呼唤那位神魔的降临。 但那是最高宇宙的规矩,而他在三级宇宙。那也是神魔的规矩,而他是人类。 他从不接受祈祷,更不接受传召。 所以他的名字没什么好藏的。 “你是今夜降临的吧。”交换姓名后的卡乐说话更直接了。 他就像是亲自撕开了自己泾渭分明的界限似的,整个人带着一种既靡丽又放纵的独特气场。 对方态度好归好,祂说出的话却让东尽下意识地计算起了先前那首《神降》弹奏的具体时间。 以那首曲子的曲式结构来推测,整首曲子的时长大概在4分钟左右。而副本里的他是十分钟前从大堂离开进入房间的,在这样的时间差里,他应该没和卡乐撞上过。 快速头脑风暴完后,东尽又瞥了一眼卡乐。 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不像是发现了什么,自己确实没和祂遇到过。 那祂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的降临时间? 下一秒,卡乐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只听祂清醒却又不够克制地继续道: “你身上有暴风雨的味道。” “今夜之前,我没遇到过你。” “如果我遇到过你,我绝不会忘记。” 东尽闻言,隔着绷带与卡乐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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