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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合活

时间:2024-07-01 14:00:04  状态:完结  作者:三碗过岗

  严律身上还穿着那件儿常穿的暗红色绣金狼的袍子,金狼早已被血污渗透,面目全非。

  周遭一切静谧无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严律身体里被抽离,砸了个粉碎。

  他俯下身,抚着薛清极的半幅残躯大口呼吸,刺骨寒气混杂着血腥味一起钻进喉咙。

  画面再次晃动,仙门首峰上照真也已快死了,严律已记不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那时坐在榻上和自己一起烤火,脸色苍白。

  严律将肉挑在木棍上,语气很随意:“之前你说过残魂重聚并非完全不可能,我想了,他那半拉魂儿转世也没什么好模样,我可以先找到他的转世看看情况。”

  “你身上他留下的魂契迟早会淡的,”照真说,“何不放下?切莫成了执念。”

  严律转动着木棍上的肉块:“至少让他的魂重聚后好好轮回,你难道就没这执念?你要没有就当我没说,要是有,想办法把它留下来。”

  两人在火盆的“噼啪”声中沉默许久,照真缓缓道:“……我确有一法,只是要拖累你了。”

  肉已烤好,严律拿起来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没多久照真死了,印山鸣接管仙门六峰,将严律叫来首峰上,从暗格里掏出个物件给他。

  严律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串儿还没完成的串珠,还有个空的小木牌。

  印山鸣道:“这是雷击仙湖中神树后神树的一枝做成的,他截了一截粗枝自己做的,原本是要雕个如意牌,可惜没做完就死了。前段时间我收拾东西时找到,想起他摆弄这些时提过,妖族都有在大祭日时给尊敬之人赠送配饰的习俗,他并未跟我说是要赠与谁,但我还是清楚的。”

  那木牌并不大,已雕刻了浅浅的几道。

  这并非祈盼他长生的辫子,也并非庇佑他平安的符,而只是希望他如意。

  是生是死,小仙童并不在乎,如意就行。

  耳边传来细密的雨声,再回神时木牌也已不见,严律撑着油纸伞走在陌生的小镇街道上。

  他第一次来这地方,却很清楚自己要去什么方向。

  拐进一条岔路,没走几步便远远瞧见墙角坐着个小少年。

  严律走上前喊了一声,那小少年抬起头来,与年幼时的薛清极有九分相似,只是表情木讷憨傻,显然是个痴儿。

  雨水打在他身上,早已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却毫无知觉,满脸的伤痕浑身泥巴,看了看严律,不知道这是谁,只手里捧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从地上捡的梆硬的馒头往嘴里塞。

  严律站着看他片刻,蹲下身来视线与他平齐,又喊了声:“薛清极。”

  痴儿麻木地啃着馒头。

  严律又喊道:“小仙童。”

  痴儿仿佛听不到,照旧与手里的馒头较劲。

  严律抬手将他那馒头打落,痴儿这才急了,赶紧又捡起来,也不管上边儿沾着什么就继续往嘴里塞。

  油纸伞歪到一旁,严律蹲在地上直不起身。

  这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握剑时如星辰闪耀的人了。

  手臂被扒拉了两下,他慢慢抬起头,见那痴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将他的手扒开,将脏兮兮的半块儿馒头放在他手里,露出了一个呆滞的笑来。

  一道雷鸣,严律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摸了把汗津津的额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窗外下起了雨。

  夏末秋初的第一场雨,带来些许寒意。

  严律缓了一会儿,意识慢慢回拢后才从床上坐起身,拿了根烟咬在嘴上,摸索着拉开床头柜,从里边掏出一个用符纸包裹的小包。

  小包打开,里边掉出一串儿未完成的木串珠,和一枚小小的木牌。

  严律用拇指摩擦着小木牌,他没想过自己竟就把这东西带在身边千百年,每次快忘记时都会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再想起来。

  神木早已枯死,六峰也已不在,当年赠画的人未能赠出的挂饰却始终没有完成。

  他恍惚间感到耳边响起一道空灵悲悯的声音,上神的身体已经满身污秽生满秽肢,孽灵啃咬着牠的身体,却依旧神色平和地对严律说道:“身死魂灭,我将重归平静,只可惜需你来结束,这对你十分不公,但我已别无选择。”

  画面转换,眼前又是许多人死时的模样,照真咳血而亡,印山鸣死时消瘦的身形,钺戎的脑袋只剩一些皮还连着脖颈,薛清极腔子里的东西流了一地……

  窗外雨落声更大更急,滴滴答答如打着鼓点,严律的心口猛然搅在一处,竟呼吸不上来,右臂剧烈酸痛,他的痛感本已该迟钝,但这疼却好似来自魂儿上,直疼得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

  天旋地转间手机铃声响起,严律胡乱地摸到手机看也不看地接了电话。

  那头响起胡旭杰焦急的声音:“哥,老堂街有妖死了,本来不想打搅你,但他俩死的实在蹊跷……他俩的心脏好像裂开了。”

  “……知道了,”严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接我。”

  挂断电话,他在床边坐了几秒,这才起身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将那木牌等东西放回原处,拉开房门。

  却不想正撞上这屋里另一个住户。

  薛清极也拿着手机站在客厅,眉头略微蹙起。

  他的手机今天是严律给买的,一拿到手就安装好了仙门和妖都爱用的联络软件,联系人也被严律拿去输入了几个,并把他的号码告知了仙门,没想到当天就接到了电话。

  “仙门刚才打你手机没打通,联系我……”薛清极先开口,一抬头看清严律的模样,顿时愣住,随即一步上前扶住严律,沉声道,“你怎么搞成这样?”

  严律好像整个人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冒着汗,摇了摇头:“没事儿,睡魇住了而已。”


第39章

  窗外雨声渐大, 偶有沉闷雷声,严律心口压着东西的感觉迟迟无法散去。

  被薛清极扶了一把,剑修有力的手抓在手臂的感觉勉强让严律找到一些实感, 刚才那种梦境和现实糅杂一团的混乱感终于淡化下去。

  严律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压下不适感:“仙门那边儿也出事了?”

  “具体的没多说,好像是收治赵红玫那边的医院有些情况。”薛清极见他面色稍微转好一些,这才松开手, “‘也’是何意?”

  严律搓了把脸, 对窗外的大雨很不耐烦,语气也没多少:“有妖死了,死得蹊跷, 大胡等会儿过来接我去看。”

  他搓脸时起先抬的是右手, 右臂却并不怎么听使唤,抬起来时仿佛千斤重, 中途就垂了下去换成了左手。

  这艰涩的动作薛清极看得十分清楚:“你这条胳膊怎么回事?”

  “没事儿,这几天用的有点多状态不太好, 休息两天就缓过来了。”严律没有多说,“你那边儿说没说怎么安排?”

  薛清极的目光在严律的胳膊上停顿了片刻, 没再继续追问。之前争执的烦闷还没从两人之间散去, 他看得出严律心情很不怎么样,只慢慢道:“隋辨会在过去的路上开车过来接上我们。”顿了顿,又说, “既然这样, 你我分开行动。”

  严律略显犹豫。

  如今的仙门并不是薛清极那时的六峰,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最有望登天的那个仙门弟子, 严律想到这儿就有点发愁。

  薛清极道:“妖那边的事情只能你亲自去,仙门却并非需要我拿主意, 难道现在门里的人就都是摆设么?你我说到底不过是活得久些的妖和死的久些的人,不可能事事都管得过来的。”

  他这回重活,早已看出严律这“大家长”的臭毛病依旧不改。

  当年在弥弥山时就是如此,被推上“妖皇”的位置也并非自愿,纯是因为爱管那些有的没的,面儿上再怎么一副凶相,肚里都是软心肠,因此投奔弥弥山的妖越来越多最终盘踞一方时,许多事情也都超过了严律的掌控。

  他并非掌权掌事的那块儿料,却偏偏要挑这副担子。

  薛清极说完,严律的表情略略缓和,紧绷的肩膀线条松弛不少,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至少老太太我放心,她也知道你什么情况。”

  既然做好了安排,俩人就各自收拾,严律又给胡旭杰打了电话,算了算他开车过来还要几分钟,自己去洗了把脸。

  薛清极回屋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出来时脖上依旧带着严律下午给他的那条银链。

  临出门前严律翻箱倒柜搜出两把雨伞,折叠的那把伞骨断了一支儿,不大好用,他把按一下就能撑开的那把给了薛清极。

  薛清极下意识按了一下,雨伞“嘭”一声在屋里炸开了,俩人才发现雨伞有个角跟伞面分开了。

  薛清极:“这就是现代的伞?”

  严律:“……”

  俩人手忙脚乱地拉着伞面重新跟伞骨尖拼起来,赶在胡旭杰和仙门的车来之前才出了家门,到了楼下薛清极再把伞撑开,这回好歹是没再出毛病。严律也费劲地撑开自己那把破折叠伞:“凑合用,回头再买新的。”

  他这家里哪儿哪儿都透出凑合的意思,平时他也不出门,下雨就睡觉,根本想不起来添置这些东西,手头这两把还是以前胡旭杰他们来时落下的。

  薛清极也不觉得怎样,反倒对这轻薄面料的现代伞饶有兴致,握剑的有力手指握住伞柄,看起来很有些风仙道骨的沉稳。

  如果不是那伞面上还画了俩卡通小人儿的话。

  严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硬把笑给憋回了肚子里。

  一出门,夜风就刮了两人一脸,雨帘都成了斜的,直往裤腿上洒。

  “过几天还得再买换季衣服,”严律见胡旭杰的车还没到,咬上烟按着打火机道,“入秋之后降温就快了,就你这小身板儿,估计是没以前那穿个单衣就敢大雪地里练剑的素质了。”

  薛清极轻笑道:“这身体虽不如当年,但踏实修行数年,应当还是不错的。”

  严律懒得跟他掰扯,见到雨帘中驶来两辆车,一辆是胡旭杰的,另一辆更破些的严律也眼熟,是隋家的车,以前隋辨他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就开这辆车去进货。

  严律朝着胡旭杰的车走过去,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嘱咐道:“有什么消息互相联系,天儿不好,别淋雨,别随便捡个什么都往嘴里塞。”

  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他梦里回想起薛清极很早的一个转世,他找到他时也是大雨天,这会儿竟然一时间没区分开来。

  回头就看见薛清极表情困惑地站在雨帘里,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严律没吭声,只对他笑了笑,摆摆手径直走到车旁,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借着车灯和路灯的光亮,严律几乎模糊在雨幕中的笑容让薛清极愣了好几秒。

  严律并不是个好相处的长相,虽然英俊,却始终给人一种野性的压迫感,即便是笑起来也显得有些痞气,但刚才的瞬间那些凶劲儿全都散去,竟模糊地透出些许苦涩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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