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手指纤细枯瘦,留下的痕迹在墙上显得污脏邋遢,偶尔还有指甲划出的长长的道子。 根据徐老二的说法,徐盼娣在亲爹死后没多久就被安排单独住在二楼的小房间,按年龄推算,当时这孩子应该也就四五岁年纪,不扶着墙壁跨这些连胡旭杰上都觉得不舒服的台阶估计就得摔倒——楼梯没灯,她或许已经摔倒了很多次,只是并没有人在意。 薛清极放下左手,用惯用的右手结了剑指,眼神骤然凌厉,顺着墙体剑指一划,一道剑光般锋利的灵光自指尖迸出,划破撕裂墙壁般穿过。 他的灵力不同于严律那样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又不似肖点星见过的其他剑修那般总显得疲软,如流星西坠,明亮又给人些许高高在上需仰头观看的感觉。 灵光拂过墙壁上,原本黢黑焦黄的痕迹过电般冒起一层血雾,好似其中隐藏的什么东西被驱逐打散一般。 “我知道这个,”隋辨直愣愣地盯着墙壁,“我家祖传的典籍上有说过,剑修的灵力不同其他修士,有大能者可以灵力为剑锋,斩孽除灵。” 肖点星两眼冒光,偷偷也用剑指在空气中劈了好几下。 薛清极捻了捻手指眉头微皱,似乎并不大满意刚才的效果。 严律也摸上了墙壁的痕迹,咬着烟慢慢道:“这是他这样玩儿剑的才会的东西,如果只是单纯的物件,应该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或许是执念太深,或许是魂体无意识路过,总之这至少说明一件事——” “她回来过!”董鹿反应过来,继而又叹着气喃喃,“她回来过。” 徐盼娣或许真的死后魂儿未能消散,而是被生前执念引领着回到过自己住过的地方。 薛清极收回手,轻笑道:“这也并不稀奇,生前有极恨的人极恨的地方,便容易招惹孽灵寄生魂体,迷失自我,回来也不奇怪。不必担心,杀光了她最恨的那几位后,她就能消停一段时间,届时再处理不掉她,让她被寄生更久发生异变,那才会有点麻烦,以前发展成那样的大多是见谁杀谁,不大讲道理。” 说的轻巧又理所当然,其他人一瞬间接不上话——毕竟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这话说的让人格外接受不了,显得多少有点儿无情和冷漠,正常人似乎也不大会在这种场合下笑着说这样的话。 胡旭杰感慨道:“你是不是让赵红玫给附体了?我看你疯的不比她轻,是不是以前薛小年那毛病还没治好?” 薛清极露出一副听不懂现代语的表情,把胡旭杰气得够呛。 严律推了一把薛清极后背:“消停点儿吧。” 爬上台阶来到二楼,二楼的房间并不多,除了一个小杂货间外就是原本给赵红玫和丈夫睡的卧室,徐盼娣的房间是后来改成的卧室,一拉开门就有一股怪味传来,是许久未曾打扫和更换床褥才有的气味。 房间内东西少的可怜,除了堆着衣服没洗的床外,就只剩下一张不像样的书桌。 “书桌”应该是不用的小折叠桌改的,并不稳当,徐盼娣在桌子腿下垫了折叠的纸壳子以便保持平衡,桌上的书本纸笔破旧,唯一一本课外书看着像是二手市场上买的盗版,严律拿起来翻了两眼,是本名著,徐盼娣这年纪的孩子能看得下去这枯燥的大部头书也是难得。 书因为经常翻动已经有些烂了,被徐盼娣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粘好,在书皮上写着一行小字:徐盼娣的书。 她在所有自己能拥有的书本上都端正地写上名字,甚至在这个不算书桌的书桌上也写的有。 但屋内的东西实在少得很,徐盼娣拥有的东西也少得很,可让她写名宣布自己所有权的物件寥寥无几。 和预想中的不一样,董鹿等人的仪器在进入屋内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严律也并未感知到妖族同类或孽灵行走过的迹象,仙门弟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薛清极。 这位不知今年贵庚的前辈在屋内溜达一圈儿,得出一个结论:“这屋真破。” 尤其是去过周栓那小孩儿的房间再来这边儿,这感觉就更明显。薛清极虽是千年前复活回来的,但这段时间去过的地方住过的房间都比这儿强得多,他几乎还以为现在社会基本没人住得这么潦草了。 董鹿等人摇头叹气,见薛清极也没说这屋内有什么异样,只能一起下楼。这屋里太空了,基本没什么可调查的东西。 王姨带着一票人又回到一楼,找到正坐在沙发上边看屋子边抽烟的徐老二,王姨问道:“怎么没瞧见小孩儿走的时候的东西?书包啊衣服啥的,我也好做法安魂啊。” “那哪儿能留,多晦气,”徐老二摆摆手,“早跟她一起烧了,书包就没捞起来好像,我也记不清。” 一行人已经懒得再多说。 只有隋辨问道:“有没有徐盼娣的照片或者其他什么好让我们见见她是什么样?” 他上午时在医院起了个显化用的阵,消耗了不少灵力,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说话时也虚了吧唧,搭配上略微下撇的八字眉,怎么看怎么一副愁苦模样。 他一说其他人才想起来这茬,连连附和,肖点星小声夸隋辨机灵,知道找线索。 严律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小子未必是机灵,就是单纯想看看,同情徐家的小姑娘,就想以仙门惯用的方式先记住人脸,再搞清楚八字生辰,然后祭拜祭拜。 其实没什么用,人死了就是死了,魂儿存在一段时间也就散了去投胎,祭拜只是心理安慰,但隋辨从小就这毛病。 徐老二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徐盼娣的照片,最后硬是从赵红玫屋里的柜里翻出来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是在赵红玫丈夫死前拍的,画面上徐老头老两口坐在椅子上,表情都不怎么高兴,甚至带着一丝不满,一个男人扶着赵红玫站在后边,赵红玫当时看起来还不算特别疯癫,脸上的笑容发自真心,怀里抱着个两三岁左右的女娃娃,正是徐盼娣。 徐盼娣长得和赵红玫很像,瓜子脸大眼睛,脸颊虽然还有这个年纪小孩才有的婴儿肥,但依旧看着比同龄孩子要瘦,依偎在母亲胸前,看着镜头怯怯地笑。 照片只有徐盼娣的部分更亮更干净,估计是反复抚摸造成的。 这照片被赵红玫藏在衣柜里,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藏的,被带回娘家的匆忙,她估计也没来得及拿走。 旁边来张罗的远房亲戚看了一眼就赶紧别开脸,又皱眉又吐痰:“呸呸,哎呦怎么还留着这东西,晦气得很!” “就刚翻出来,谁知道那疯子咋想的。”徐老二道,“等会儿拿出去烧了就行,还有二楼屋里的东西,一道烧了。” 王姨眉头蹙起又松开,笑道:“老二,我看不如这样,反正这些都是不值钱不吉利的,你既然不要,不如让我拿走,我驱驱邪,最好能超度超度盼娣,省的她还要回来,你看咋样?” 徐老二犹豫一会儿,架不住王姨连吓带骗,答应了。 严律让胡旭杰带着隋辨和肖点星上楼,将屋内徐盼娣的东西一兜端走,几人这才离开徐家。 回到车上,几个没经过多少世事折磨的小辈儿情绪都不怎么样。 隋辨捏着徐盼娣的那本世界名著,气得不行:“这帮人也太过分了,都是一家人,血脉相连,怎么能这么冷血!那二楼的屋子不通风,大夏天的连个电扇都没有,孩子怎么睡觉啊?” “也难怪周围人都觉得徐盼娣会恨这家人,”董鹿叹口气,“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平时自个儿做的事情未必就是好的是对的,但就是做了,孩子活着时候不怕,因为那是个没反抗能力的小孩儿,如今她死了倒是都含糊了,因为变成鬼说不准就能报复了。” 王姨翘着二郎腿,吃着车上早饭时剩下的几个凉包子,不在意道:“这有啥,谁家女娃娃都是要受点儿委屈的,你们就是少爷小姐的当惯了,来我们村住几年,就知道为啥我拼了命也要让我闺女上学出去了。” 董鹿摆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王姨只“哼”了一声。 “现在怎么办?”肖点星打起精神问道,“我寻思了一下,虽然为我的剑报仇也很重要,但这小孩儿到底怎么回事也很重要!既然薛叔唐姨之前见的疯女人可能真的是赵红玫,那说不准还能查查薛叔他们是怎么没的呢!” 严律摆弄着打火机,瞥了眼薛清极,后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身上装了雷达,严律的目光一扫过去就被他逮了个正着,对他露出个单纯的笑容。 “……时间还早,先去求鲤江看看,”严律让胡旭杰去开车,又询问董鹿,“薛家两口捞上来的位置好像离徐盼娣出事的地方不远?” 董鹿想了想,一拍脑袋:“对!我查过,就在那个大槐树附近。” 白天的求鲤江少了之前半夜三更被月光照耀时的诡异,江水依旧流淌,夏日炎炎,江边却有独一份儿的凉爽,远远有两三路人,倒有些那些发朋友圈用的照片里岁月静好的意思。 一行人一下车就沿着江边各自搜寻起来,这附近其实早已被仙门用术法搜索过好几回,但董鹿等人还是坚持再拿仪器探索一遍,连胡旭杰也一边儿骂骂咧咧一边儿溜溜达达地沿河走走停停地观察。 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短时间内来了两趟江边,对薛清极来说却是千年后重新正式回到故地。 薛清极摘下蓝牙耳机,站在槐树下看向江中奔流的江水。 这周遭的一切都已发生巨变,唯有这江水奔腾不息,千年如一日。 严律在槐树周围看了一圈儿,这树存在估计也得有百年了,长得十分茂盛,薛小年当时昏迷,隋辨就是依着这棵“鬼拍手”起了阵招魂,也算是借物借势,才撑到严律赶到。 没什么发现,严律点着根烟,慢悠悠地站到薛清极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江水:“哟?搁这儿感怀呢?你以前在六峰学那些诗词歌赋就一般般,这会儿有没有什么灵感?” 薛清极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却并不生气:“只是在想这阵已残破至此,是否还有补救的可能。” “那我不知道,我也不擅长术法,砍人砍妖可以,干这些不是我专长。”严律指着江中一处,“不过那边儿水底下还有当年从六峰搬下来的那个石头,起阵的时候以它镇江中游族冤魂残念,记得不?” 薛清极笑道:“我是记得,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能记得,我还以为妖皇您老人家这记性早就忘了。” “滚!”严律骂道,“你他大爷才老人家!” 薛清极并不搭理他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手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右侧腰,但很快又松开:“当时大阵落成,沉仙门天石于江底,以封游族江中坟冢。为保仙门与妖双方共守大阵的誓言,仙门命最有望继任掌门的弟子与妖中之皇结盟。”他顿了顿,看向严律笑道,“结魂契,以互相支撑互相牵制——我们在此地立过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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