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他对周围事物的理解都很模糊,全凭之前留下的习惯和本能在活动。 “还挺玄乎,”胡旭杰嘟囔,“就是蔫儿坏,以前还是傻子的时候我就瞧出来这小子蔫儿坏了,就这严哥都不管!” 现在薛小年的脑子里是两套记忆,混乱都是轻的,没有整个人错乱已经很不错了。 薛小年状态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依旧苍白无血色,看胡旭杰的眼神颇有些狮子看吉娃娃在脚边儿乱叫的怜悯和慈爱,低声问严律:“他是,你的侍从?” 这词儿严律都好多年没听过了,法治社会,现在谁还讲究这个,含糊道:“算吧,也不算,我跟你解释不清。” “不如钺戎,”薛小年又说,“钺戎呢?为什么不跟你来?” 胡旭杰虽不知道“钺戎”是谁,但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嫌弃,正要发火,就被严律短短几个字儿给打断了。 严律脸上刚才还残存的笑影儿淡了,开着车平稳地拐过一个弯:“早死了。”继而又说,“他那支儿,也就三百来年的寿命,哪儿活的到现在。” 轻描淡写,似乎这些生死的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树叶落下花瓣枯萎而已,不足为奇。 后座的三人被他这有些木然的态度震到,一时都没说话。 只有薛小年,与他的表情也没多少区别,平静地点点头:“我师父呢?他若在,大阵不会破落至此。” “也死了。”严律又吐出三个字,“都死了。多在这世上活两年你就知道了,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神和仙了。” - 凌晨三点多,严律驾车开进市。 即使是凌晨,街道上仍有行人走动,街道灯火通明。路过几家酒吧,门口喝的烂醉的小年轻站了一排在呕吐,还有几个对着绿化带解着皮带。 流浪汉窝在银行自助取款机旁,怀里抱着只正吐舌头的狗。 二半夜不睡觉的跑车司机踩着油门从人和狗前的马路上飞驰而过。 薛小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即使脑海中隐约还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窗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应该还是陌生新奇的,但他的表情却并未有多少起伏,路灯一段段闪过,他的面孔在暗淡和清晰之间交叠,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后座仨人倒是一直嘀嘀咕咕没个消停。 胡旭杰拿着已经破损的剑捣鼓了半天,非常困惑:“这玩意儿真值那么多钱?我瞅着也就我们家楼下收废品那老头儿要。” “别是假货吧,”佘龙也说,“哪有用一下就裂这样的?烧火棍都比这个结实。” 隋辨赶紧解释:“真的真的,点子说这事儿的时候年儿也在场呢!” “他那脑子现在时灵时不灵的,都死一回的人了说话不可信。”胡旭杰不由分说,把剑一把塞到隋辨手里,“拿着拿着,等会儿到仙门了你去跟绿毛说啊,安慰安慰,顺道跟他说明白了这可不干我们妖的事儿。” 后座仨年轻人吵的厉害,薛小年忽然转过头来问严律,用的还是古语:“去仙门?” “嗯,”严律开着车,脸上已显出些无聊来,“不把你送去让老太太过了眼,刚才那卷头发的小姑娘放不了心。刚好也确实有事儿要嘱咐,顺道处理完我好直接回家睡觉。” 薛小年的脸上今夜头回闪过一丝惊讶:“去仙门为何不去六峰?你现在不住在弥弥山?” 严律打了个哈欠:“弥弥山?早八百年都给挖平了吧,就算没挖平,现在估计也都是人,住那儿还不如找个好点儿的小区呢,有网有电的还能点外卖。” 薛小年沉默几秒,看表情是在努力把严律说的这些话跟自己的记忆对照,可惜原本记忆就残缺得够呛,他依旧半懂不懂:“六峰呢?那可是六座山,比你那独苗老巢保留下来的机会大些。” “埋汰谁呢,”严律看他,“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是有发展不错的,你进去得掏钱买门票!” 当年妖族与仙门势如水火,混战时期打得你死我活,严律常居弥弥山,仙门修士多出自六峰之中,即使是到了后期两方关系缓和,出入对方山头的时候也多少带着谨慎。 没想到千年之后,两边儿老家已经一起被抄了。 大哥别笑二哥,两位时代余孽感到一种微妙的尴尬。 “……但也不是完全去不了,”严律忽然又说,继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咱们现在就过去。” 薛小年瞧了瞧他,叹口气:“你每次这么笑,都像是埋了骨头就偷乐的狗。” 严律凶狠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笑得天真无邪,任谁看了都觉得他说什么话都是无心的。 严律嘴里骂了句难听的,拧开车内音箱,车在摇滚乐的声音里一路前进。 抵达老市场的时候天色已蒙蒙亮,夏天天白的早,个别勤快的早餐摊已经冒起了蒸煮食物的烟气儿。 老市场这附近都是老建筑,街道规划的也不怎么样,稍显狭窄,从车窗里就能看到两边铺面亮起的灯,睡眼惺忪的老板拿着牙刷杯子蹲在门口边刷牙边朝下水道口吐泡沫。 薛小年一路看过来,越向市区开天越亮,天越亮烟火气越浓,路灯还未到熄灯的时候,和已经逐渐开始一户户亮起赶早班赶上学的居民楼的灯光互相映衬。 车终于开到一处老建筑楼前,仙门的三辆车先一步到了,车上下来的年轻人们个个面色疲惫,也就董鹿看着还精神一些。 “就这儿,”严律找地方停好车,“现在这儿就是仙门所在的地方。” 后座三位已经娴熟地拉开车门下去,薛小年落后半步下车,出来时已经有人朝着老楼的一个门里走去。 楼下一层已开满了商铺,除了卖早餐的店外,还有各色餐饮店和卖中老年衣服的店,都挂着大红大紫的招牌,门口的对联儿斑驳皱巴,透露出老旧的喜庆。 杂货店却是最早开门的,虽然只开了一盏门头灯,但也能看清店里摆着的纸本文具。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坐在门前的马扎上看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报纸,边看边往嘴里塞刚出锅的油条,见仙门和严律的车前后脚到来也不稀奇,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 “昨儿夜里又跑哪儿出活儿去了?”老头跟大胡说话,也没忘了朝严律招招手,指指自己旁边塑料袋里一兜的油条,“吃点不?” 严律摆了摆手,胡旭杰替他说话:“不吃了不吃了,老乔,你们老太太醒了没?” “那我哪儿知道,自己上去问。”老头又咬了口油条,扭脸过来跟薛小年说道,“小年儿,健健康康的啊,你爸妈走了也放心。嗐,跟你说也没啥用,你又听不懂。” 薛小年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讲话,略有些意外,老头却已经拿起报纸又挡上了脸,继续啃起油条。 “走吧,这个点儿门里的人应该都起来了,”董鹿道,“咱们进去吧。” 言罢,已经抬脚走向老楼一扇门内。 薛小年这才知道具体要进的地方是哪里,只见这门上左右贴着粗制滥造的红色春联,上面写着的字符他并不完全能辨别,大门左侧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金属牌,同样写着几个他不太认识的大字。 严律本来已经走出去两步,这会儿又倒退回来跟他道:“认识吗?” “略感熟悉,”薛小年道,“但不完全认识。” “那肯定,你这身体都快算半个失学儿童了。”严律咬着烟,指着那块儿金属牌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道,“六峰村老年生活俱乐部。看到了吧,六峰,这怎么不算传承怎么不算不忘初心?” 薛小年:“……” 正说着,里头走出一队老太太,身着鲜艳的统一舞服手里拿着花哨的大扇子,提着蓝牙音箱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瞧见严律还打招呼:“小严啊,又不去上班来这儿混日子啊?” 严律:“……”
第8章 说是六峰村,其实并不存在这么一个村子。 一两百年前城市的发展还没这么迅猛,仙门修士大多住的很近,几乎就在隔壁村或镇,这样一旦有棘手的活儿就能直接求助求援,同时也方便互相打掩护以及对小辈儿传授术法。 后来时代发展,城市的范围逐渐扩大,曾经的村庄一个个被吸纳进钢筋水泥的庞大现代都市里,当时的仙门掌事眼光还不错,带全门并入城市的同时不忘利用仙门积累的复杂人脉关系搞投资做生意,虽说做的都不算太成功,但也算能在房价还没飞涨的当年买下几处楼盘,“六峰村”就是当时为了聚拢人手搞起的名字,让处在时代变迁中飘摇动荡的仙门有了落脚的地方。 也因此仙门在修行方面虽然衰落,却在经费方面并不十分发愁。 将今夜一起来的几个年轻修士安排回家之后,董鹿让医修和隋辨扛着绿毛,自己打头带人走进这栋建筑。 和老楼外的斑驳陈旧不同,一踏进那扇摇摇欲坠仿佛刮个六级风都得全面坍塌的大门,里面的装修布置风格顿时转变,十分现代化。 老楼从外部看只有四层,一楼一半出租给了商户,剩下一半装修成了活动中心的接待厅,二层有专门打麻将和打乒乓球的房间等等娱乐室,附近老头老太太基本也就在这两层活动。 从第三层开始装饰就有了比较大的改变,多了许多看似多余的装饰,但摆放的位置却很讲究,门口挂了牌子告知外人这一层是员工休息区,需要密码或员工刷卡才能进入。 薛小年虽记忆混沌,但身体似乎对这地方并不陌生,跟随上楼的速度不紧不慢,始终和严律保持并肩而行,连上楼梯都得挤一起。 这小子以前疯疯癫癫,身体锻炼却没落下,因为天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又常年留在老市场这地方,被门里人带着操练,日积月累下来竟然长得挺拔结实,跟严律并肩走差点给他挤得一趔趄。 严律不耐烦地低声道:“你慢走两步能累死你是怎么着?就非得跟我挤这点地方。” “不知道,身体在走,”薛小年还挺无辜,“好像常这样。” 胡旭杰在俩人屁股后头几次想超车都没别过去,气急败坏地骂道:“可不咋的!三天两头就丢我们那边儿,我们出活儿就严哥在家看着,严哥出活儿了还得带着,你都他大爷跟出肌肉记忆了!” 薛小年微微侧着头听胡旭杰说话,目光却落在严律脸上。 严律扭头朝着胡旭杰的脑瓜子来了一巴掌:“闭嘴。” “……什么是肌肉记忆?”薛小年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隔了几秒才接出几个字来。 胡旭杰被问到了:“呃,就是习惯了。” 薛小年“哦”了一声,把最后三个字在嘴里嚼了嚼:“习惯了。” 严律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些事情,好在楼梯并不长,说话间已经上了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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