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路景。 他虽然依旧很瘦,但脊背挺直,看人的时候目光也不再躲闪,而是神采飞扬地和每个客人说话。 路文心情很复杂,过去路景只是一个常年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的陪衬,可如今脱离自己后他却突然有了自己的模样。 而且他笑起来其实挺漂亮的。 路文默默想。 倒是自己最近被烦心事折腾的颇为憔悴。 路文咬着嘴唇,心里突然掠过一丝酸楚。 再赶回王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老远就瞧见王进站在院子里朝外张望。 路文心头一紧,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见他王进就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园子里这么多事儿你不管,跑哪儿去了?” 路文好声好气道:“我回娘家去了,这几日我爹娘心里不好受,怎么说我也得回去看一眼吧。” 以前王进脾气也还算温和,但最近事情多,加之受了路大家的连累,说话便不客气起来,“有什么好看的,这几日我都不知道叫人家嘲笑几回了,去个学堂还能叫人拎出来,实在是丢份儿。” 路文脸色难看的不行,但他贤惠惯了,这会儿也并未发脾气,只道:“咱们进屋说吧,成吗?” 王进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也变得柔和了,“成。” 吃完晚饭,路文点着灯盘这几日茶园的账,王进在旁边来回踱步,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王进叹了口气,“爹说近来苗头不对。” “哪里不对?” 王进压低了声音道:“朝廷要吞并咱家茶园。” “什么?”路文失声惊道,“不是已经并了几家了么,咱家在镇上也排不上号,怎么会盯上咱家呢?” “你懂什么,就是咱们这种小园子才好欺负呢,前头那几家大的,好歹还象征性地给了点银子,换咱家这样的,可能连银子也不给了。” 路文心脏急剧收缩,慌道:“那怎么办?” 王进看了他一眼,谨慎道:“爹娘的意思呢,咱们拿银子疏通疏通关系,争取叫人把咱家茶园从名单上划掉。” 路文还未意识到不对,“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找的人靠谱吗?” “爹好些年的老友,应当是靠谱的。” 路文舒了口气,“那便好。” 但王进依旧盯着他没动。 “夫君,怎么了?” “既然要疏通关系,那自然要花些银子,爹娘的意思……叫你把前头给的礼钱拿回来,拿回来一半也成。” 路文的心扑通沉了下去。 见他不乐意,王进急了,“文儿,茶园子也是你的,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茶园子让朝廷收了去吧,以后咱们吃啥喝啥?” 路文失落道:“礼钱都让我爹娘收走了,不在我这里。” “你去和他们要。” 王进浑然忘了自己刚刚才说过“有什么好看的”,眼下竟像是多心疼岳父岳母似的,“正好爹娘这几日心里难受,你回去好好陪陪他们,家里新收的茶你也带些回去。” “光宗上学的事情叫他们也别太难受,找别的夫子就是了,你不是看好了叶夫子么,明日我就去打听要些什么束脩,好替爹娘省点事儿。” 路文盯着他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夫君如此陌生。
第18章 下午第三堂课原本是关胜的,但他临时有任务,于是急火火地找人替他。 结果最近事忙,秦川身边的人都出去的七七八八了,关肃更是三天没回来了。 唯一能替他的只有—— 关胜硬着头皮敲开了书房的门,紧张地把事儿说了。 秦川头都没抬,淡声道:“一堂课罢了,提前散了便是。” 关胜有点为难,“可散学时分景哥儿要来呢,我白日里和他说好了。” 秦川顿了一下,“他今日过来?” 上回答应给冰后,本以为这人会迫不及待跑来,倒没想到好几日了都没个影儿。 “是。” 关胜知道殿下公务多,因此只敢提一回,眼下被拒了便道:“既如此,我给景哥儿送个口信叫他明日再来好了,殿下,属下告退。” “罢了,你去吧。”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东西在哪儿?” 关胜高兴道:“我一会儿就送去书房,等他按完手印后小五会带他看一眼冰窖,我都和小五说好了。” “嗯。” 课室这边。 路元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又朝课室外看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从布包里搬出一个很大的竹筒。 把外头包裹的一层布扒拉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寒瓜瓤,被井水冰镇过的寒气似乎还未散尽,香甜的气息诱人无比。 路元又从包里取出一小把短竹签,然后悄悄对旁边的同窗道:“你要吃寒瓜吗?” 他向来乖乖巧巧,很听夫子们的话,现在居然在课室里吃东西,同窗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路元见他嘴巴微张,误会对方想让自己喂,虽然心中不解,但他还是挑了一块儿最大的努力伸直了小手臂塞进了对方嘴巴里。 同窗:“!” 他好过分,自己偷偷吃东西就算了,还拉他下水,让夫子瞧见了怎么办。 不过这寒瓜真好吃,凉凉的。 寒瓜清凉香甜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课室里本就和个蒸笼似的,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同窗的嘴巴上。 “他在吃东西。” “怎么可以在课室里吃东西?” “夫子知道了会责罚的。” 同窗:“……” 路元把竹筒捧起来,很有礼貌地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吃,还认真道:“我哥哥说在课室里吃东西很正常的,我们还是小孩子,不吃的话要长不高的。” 孩子们:“……” 其实真的不想吃,但他说会长不高耶。 于是下一刻,所有的孩子都围到了路元身边来。 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儿,本来就很容易打成一片,只不过被家里人耳提面命才端着个小大人的架子,现在边吃边说话,顿时就恢复了儿童原本的天真模样。 秦川从路元“鬼鬼祟祟”的时候就来了,但他没进来,于是便看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等听见路景那句话的时候,他轻嗤了一声,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在外面等到大家吃完了所有的寒瓜才进去。 孩子们见到他自是又惊又喜,行完礼后一个个还暗自窃喜没让他发觉,全然不知自己嘴巴上还沾着寒瓜的汁水。 * 这几日买卖做的好,路景紧赶慢赶来到知未的时候,距离散堂的时辰已经过了快一刻钟了。 其他孩子都已离开,只有路元自己背着小布包蹲在门口等哥哥。 “你们胜夫子呢?” “胜夫子出去啦,方才是颜夫子上的课。” 路景愣了一下,“啊?” 那他的冰找谁要? “进来。” 清冽如山泉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路景熟门熟路地迈进大书房,疑惑道:“你找我有事?” 秦川敲了敲桌上的纸,淡道:“过来按个手印。” 这事儿关胜和路景说过,他们府上的一切用度都需要记录和核对,得走章程,眼下的冰块也是如此。 路景走过去,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竟然用的是他喜欢的句式。 简单明了。 路景看到最后,对末尾的数字颇为失望,“颜夫子,这会不会太少了些,我要做买卖呢,不够卖的。” 秦川无奈道:“别院的地窖小,一共也没多少。” 本来就是给他一人用的,量能大到哪儿去。 路景嘟嘟囔囔,“也不早说。” 亏得他上回足足给这人写了上百道思维题呢,写的手都要抽筋了。 “眼下就这么多,不够后头我再给你想办法。” 路景摇头,“还是算了吧,这天气从别处运送冰块只会白白浪费人力。” 说着他突然眼前一亮,“你能弄到硝石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前的人只是个夫子,但他却总有种对方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且神奇的是,秦川在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后还真的点了头,“能。” “多谢。” “不客气,再加一百道题。” 路景:“……” 魔鬼,真是魔鬼。 交易达成,秦川满意地抬脚往外走,“跟上。” 路景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乖乖跟上。 小五早就得了消息,提早守在冰窖门口等着他们了,只是看见自家殿下亲自过来还是叫他吃了一惊。 “夫子……” 秦川嗯了一声,“你送路元先回去。” 小五茫然地看了眼他身后的路景,殿下莫不是要亲自带景哥儿进去? 这怎么行? “夫子……” “去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冰窖,甫一进入,路景就打了个寒噤,“好凉。” 没想到古代人的冰窖能做的这么好,这温度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极端啊。 秦川脚步一顿,“一定要看?” 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但路景就是对冰窖好奇嘛,想见识一下,“看。” 秦川扫视半圈,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拿来计量的大陶罐,若无其事道:“你把它端起来试试。” 路景眼睛一亮,以为有什么机关呢,忙不迭就去了。 只是按照秦川的要求端起来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冰窖里安静无比。 路景茫然地看着秦川。 “放下来。” 路景乖乖放下。 “再端起来。” “再放下。” 如此反复三回,路景初进来的凉意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热。 “机关到底在哪里啊?” 秦川惊讶,“什么机关?” “那你干嘛叫我端来端去?” “现在还冷吗?” 路景:“……” 神金啊! 秦川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实在太好看,路景本来想骂他的,但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还是忍住了。 可能这就是颜狗的悲哀吧。 在冰窖逛了一圈出来,正好撞见匆匆赶回来的关胜,见到路景和秦川,他一脸的怒色顷刻间烟消云散,变成了往日笑眯眯的模样。 “见过夫子。” 路景虽然觉得奇怪,但明显人家不想说,他自然也没好意思问。 但他走的时候,关胜特地跟过来,小声提醒道:“景哥儿,这几日镇上可能不太安稳,你做买卖小心些。” 路景点点头,带着满心疑惑回家去了。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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