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真是好欺负,被你这么说,都不生气的吗?” 宣浓光站了起来,走到了叶迷津的身旁,趴在栏杆上朝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啧啧叹道 “如果我是他,就应该拉你出去打一顿才行,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你能这么隐忍,唉,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锥心刺骨的么,那你应该没有朋友吧。” 叶迷津垂眸,淡声道 “我不需要朋友。” 他也从来没有朋友。 宣浓光倒是随口一说,却完全猜中了一点事实,不过叶迷津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正如同他并没有欺骗傅雪满一样,不仅仅是没有朋友,甚至亲友也不愿接近他,是说从小到大,无论大人还是小孩,从小都不敢和他亲近。 似乎是因为他天赋很高,所以别人羡慕他,但不敢靠近,那是本能而生的敬畏。 又或许是同样因为天赋高,叫他轻易能够看穿旁人心中所想,掩藏在言语被神态之中的真正情绪,对他而言一览无余。 这种天赋对于大人来说,也许是十分叫人羡慕的能力,然而对叶迷津来说,这种能力只会让他越来越疏远旁人,他已经看的厌倦那大同小异的掩饰,倒是对自己揭穿别人真正想法之后,对方因为无措,所以一瞬间露出或惊讶或惶恐的真正神态感兴趣。 但这种感兴趣很显然只会叫别人为之惶恐不安,谁也不喜欢自己的真正想法被别人看透乃至于当众说出来,所以在知晓叶迷津能轻易看穿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周围之人神色之中的羡慕,敬畏,便转化为了畏惧,以及疏远躲避。 “怪物……” “叶迷津,你就是一个怪胎。” “太可怕了,一个小孩子而已,神色却像是精怪一样摄人。” 凡此种种,他听过太多,只听过他名字的人,会说他是天赋奇才,但,和他有所接触的人,都只会说他是怪物,而再不会,不敢,不愿和他交谈。 这种疏远是双向的选择,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他也并不在意那虚幻的情感,长久以来,都是如此,叶迷津已经习惯,而且并不在意。 但是,这种想法,无疑是异于世人的。 人生在世,谁又能完全割舍情谊呢。 就如同宣浓光听到叶迷津竟然毫不犹豫的便承认这一点之后,是感到意外的。 他与叶迷津对视着,心中泛起无限的凉意,眼前这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存任何的情感。 “我不需要朋友”这种宛如小孩子负气时说出来的气话,若说别人说大概只会换来哈哈大笑,若是叶迷津说—— 那就不是一时气话,而是他真正的观念。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在意情谊,所以可以毫无负担的利用傅雪满,刺激傅雪满,然后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宣浓光噫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歪头想了一下,说 “那倒也是,最好还是不需要吧,对你这么好的人你也能这么刺激,一点好话都不说,如果你有朋友的话,总感觉你会把朋友害得很惨。” 叶迷津闻言,便笑出了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倒是认同的说 “是啊,和我走的太近,总是很倒霉的,所以你要小心了。” 宣浓光翻了一个白眼,觉得他这种担心完全毫无意义,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话。 “我小心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叶迷津觉得他这样想,还真是天真的可爱,于是好心提醒 “我们虽然不会成为朋友,但是会成为同门啊,朋友尚且还能随时可以决裂,同门的话,似乎很难立刻便划清界限吧。” 宣浓光:…… 不提这件事情,他都要忘了! 宣浓光立刻对其怒目而视,又看向白尽欢,锲而不舍的吹耳边风,企图说服大师兄放弃眼前这个怪胎跟着回去。 “大师兄,你听到他说话,带他回去我们都要倒霉啦,大师兄难道真的不担心吗?” 白尽欢:…… 调节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真是世上最叫人头疼且的事情了。 二人注视之下,白尽欢语重心长的和宣浓光说道 “你要看到他的优点。” 宣浓光哈了一声,不可思议的说 “他能有什么优点?” 白尽欢:…… “比如说——” 顶着宣浓光充满意外,与叶迷津同样带着趣味,注视而来的目光,白尽欢面不改色的看向牢房外,镇定的说道 “有人来了。” …… 这是什么鬼扯的答案,宣浓光一口气岔在喉间,差点咳嗽出来,为大师兄这连掩饰都不掩饰的敷衍而感到无语。 但是白尽欢这次真不是敷衍,是真的有人来了。 白尽欢话音落下,他们也同样听到了脚步声的传来。 不止一个人,或者说,应该是很多人来了。 那是狱卒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抱着被褥用具的侍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面前。 那狱卒将牢门打开,抱着东西的侍从便鱼贯而入,收起了牢房内的薄被粗湖,换上了锦被棉褥,新杯贵壶,三人齐齐站在门口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白尽欢与宣浓光是早知道傅雪满会如此,宣浓光却是全程震惊。 “你们龙王府的少主,还真是——” 宣浓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都已经被这么伤透心了还要坚持下来的倒贴行为,恍惚之间他想起来姬彻天桌案上摊开的书册上的一句话,于是恍恍惚惚的说 “以德报怨。” 他说出这句话,倒是让白尽欢小小的惊喜的一下,是说他还真不知道宣浓光什么时候竟然也会看正经书了。 而同样站在门外旁观的侍从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位侍从自然是领头来的,叫做福生,本就是跟在傅雪满身边的贴身侍从,小舟来了之后他便被打发到了书房侍奉,心中对小舟不可谓不怨恨,然而他既说不过小舟,也打不过小舟,于是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发泄对小舟的怨恨。 在听说小舟入狱,而少主再次让自己回到身边伺候时,他心中这种怨恨终于完全发泄出来,但是他没高兴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少主安排一大堆的东西,要派人送给小舟。 是怕他冷,饿,甚至茶水也要把雪域神女葵茶带过来,这算是什么呢,因此当少主派人来往牢房内送东西的时候,他自告奋勇来了。 福生听到那少年的感慨之后,便忍不住心中的怨恨之气,幽幽说道 “少主以德报怨,到这种时候还想着让某些人能够过得好一些,可惜,某些人作威作福惯了,死到临头还没有一点感恩之心,却是忘了,这一切不过是少主的怜悯,若没有少主,某些人是连命都没有,早被鱼虾野狗吃了,还会在这里伤少主的心么,不过天理昭昭,有些人做了不忠之事,注定是逃不过惩罚的。” 这样的话,实在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对象是谁,不言而喻,宣浓光探过头去看接他话的人,见同样是龙王府侍从的装扮,便嘿了一声,幸灾乐祸的说 “哇,被人这么说你都无动于衷么,你是够隐忍,还是够冷血无情呢。” 叶迷津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名侍从身上,他自然认出来对方是谁,不过,委实来说他没什么兴趣和眼前这人来探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也懒得和他去解说什么前因后果。 但是他想了又想,还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你如此义愤填膺,不如替我死一死如何?少主既然如此对我以德报怨,若我将有人能替我一死我便能逃过一面,你猜少主会如何?” 福生:…… 那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被打回原型,回想起来旧日被小舟支配的恐惧,那是除了说不过打不过之外,就算是故意陷害他,少主也会毫无理由的站在他的一面。 若他真的要和少主说让自己替他去死,少主…… 少主会如何做,福生不敢想了。 他相信小舟说得出做得出——小舟对少主自然是听话顺从的,但他对其他院中的侍从可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甚至有几个人,都是小舟一句话,少主便将其赶走了。 他再怎么不想,也不得不承认按少主对小舟的在乎,若小舟真的迷途知返,突然改变主意想要活命,只怕少主真会按他说的来做。 毕竟在主家的眼中,侍从的生死,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只看主家想不想留而已。 而不必多问,少主眼中,小舟就算是入狱要死了,那也比他们重要的多。 就像是分明少主已经不愿再见小舟,可在他来之前,少主却还是要他带一句话给小舟。
第075章 去而复返 傅雪满没亲自再来一趟,一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舟才好,二则,他回去之后便被立刻禁足了。 龙王没有拦着他跑到牢房去见叶迷津,用意是要他彻底看清小舟的本来面目,然后死心,既然见过了,那就没有再出行的必要,尤其是在采灵之日来临之前,傅雪满是不会被允许踏出院落一步的。 所以,他有些话,只能让侍从借着送东西的时机去问小舟。 于是一切布置完毕,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福生就算再怎么不想和小舟说话,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替少主问出来 “少主,少主让我问你一句话——现在问你为什么叫小舟,还来得及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是真的害怕眼前这人又抽风,说出什么叫人难以承受的话出来。 但是他想象之中的诘难并没发生。 叶迷津闪烁了一下目光,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才淡声说道 “人生如孤舟,迷津于冰流,去路渺渺,来途茫茫,都不重要了,如果他想要一个答案,就这样回答吧,如果你不想传话,讲我已经无话可说也行。” 叶迷津讲的平铺直叙,干脆利索,甚至连看福生一眼都懒得看,这显得他说的话也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完全不在意眼前之人,乃至于也不在意少主一样。 福生看着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恨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气愤的离开,他心中既有怨恨,自然想着那就说无话可说罢了,反正这也是小舟他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能怪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宣浓光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牢房,甚至是连火炉都搬过来一个,再怎么看不惯叶迷津,也只能对他抱了抱拳,服气的说道 “你能认识这位少主,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他认识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尽欢:…… 白尽欢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是说,宣浓光的嘴巴犀利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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