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也不知道应不应景。 陈子轻默读完了,整了整心绪,对要把地面看穿个窟窿的男人说:“宗怀棠,你都想这么久了,还没有想好吗?” 宗怀棠一副失去了感知能力的模样。 陈子轻看看四周,考虑到在外面就没拉他的手,拉袖子也不合适,就推着他去了一个稍微能避着点人的地方。 “你这样都把我整不会了。”陈子轻扯着头发碎碎叨叨,“本来我是要质问你的,我在路上爆发了很多情绪,我想着你拿我当傻子,我自己是个笑话,我们谈的哪门子的对象,如果你拿不出正规的理由说服我,那我们的关系就黄了。” 宗怀棠终于开了口,他眉头打结,迷茫让疑惑取代:“你从哪听来的?” “李科长那儿。” 陈子轻坦白:“昨晚我招出来小马的鬼魂,他说的你也有听到吧。” “没有,我没站在镜子前面,听不清。” 陈子轻简短地重复了一次:“今天我就去医院找李科长打听,问到了这件事。” “你信李科长的鬼话,纯粹是在忽悠你。”宗怀棠捏陈子轻的脸颊肉,“我爹怎么可能是以前那化工厂的厂长,他不是,没当过。” 陈子轻眼睫上抬,就要仰面看他,他说:“我知道你吃饱了撑的,为了不让其他同志受伤,为了所谓的大善大德,费心费力地想要送走在事故中丧命的工人,一直在神经兮兮的叫鬼,一直在调查。” 宗怀棠弯腰亲他两下:“我如果知道关键线索,怎么会不告诉你。” 陈子轻:“可是……” 话才开个头,又听宗怀棠说:“你又不是外人。” 陈子轻犹如醍醐灌顶,宗怀棠确实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因为这种捂得了一时,捂不了一世,识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且一旦被他发现了,那他们的走向必定是一拍两散。 宗怀棠抓着他的手在空白承诺书上按下手印,把他视作开船的人,威胁他说只要他敢弃船跑路,就变成鬼吓死他。 直变弯,对待感情十分严肃板正,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陈子轻想到这,心里头就对李科长透露的这一信息产生了怀疑,那股子上蹿下跳的激愤早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捋过来了,知道自己误会我了?”宗怀棠冷哼。 陈子轻把捏着他脸的手拨下来,牵着。 “向师傅这就想哄好我?”宗怀棠举了举被他牵着的手,“我要是个暴脾气,一听你那审犯人的口气当场就炸,那现在我们嘴巴皮都吵翻了。” 陈子轻羞愧难当:“是我不够严谨。” “光嘴上说不够,要进行深刻的反省,总结,以及道歉信一份。”宗怀棠低头去亲他。 陈子轻吻着他身上的味道,和他呼吸相融,就在他朝着自己亲上来的时候,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那你爹是做什么的?” 宗怀棠猝然就停下了吮吻的动作,他僵着脖子,微含着陈子轻的下唇,缓慢地撩起眼帘,跟陈子轻你看我,我看你。 陈子轻见他这样,心跳瞬间就乱了节拍。 宗怀棠半天都没动静。 陈子轻在等。 过了很久,宗怀棠才阖起眼,若无其事地含紧他的下唇吻上去,在唇齿相依的间隙里吐出一句:“反正我爹没做过厂长。” 幼稚的,执拗的,自我的一句话。 陈子轻没有说出来,宗怀棠本人大概也意识到了,他如同静止了一般,不知怎么就难受得面部扭曲了起来。 “宗怀棠,你哪里疼?”陈子轻的脖子里埋进来一个脑袋,比他高很多的人完全靠了上来,他后退点撞上树干。 “头。”宗怀棠的鼻尖抵着他温热的皮肉,气息粗乱地说,“头疼。” 陈子轻又一次被宗怀棠的突发状况打乱了节奏,跟着他走了,任务都退出主舞台了。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头疼啊?” “不知道。” “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是一直疼,是针扎的疼,还是大铁锤捶的疼。” “大铁锤捶了,神仙都难活。” “……那你就是针扎的疼是吧,我背你去医院?” “不要,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起来点,我好到前面背你,宗怀棠,你不会是在我脖子里哭了吧?” “嗯……” 宗怀棠的白衬衣湿透了,大滴大滴的汗从他头发丝里掉出来,他疼得意识模糊,浑身痉挛。 陈子轻吓到了,他顾不上分神留意会不会有人路过,抱着宗怀棠慢慢坐到了地上。 两人亡命鸳鸯一样抱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都下山了,宗怀棠搂着陈子轻从昏睡中醒来。 陈子轻拍拍他的后背:“头还疼吗?” “不疼了。”宗怀棠的嗓音里透着虚弱的嘶哑,“你是不是问我什么了?” 陈子轻张了张嘴:“我是想问你……” 宗怀棠把靠着他的身子坐正,偏头看着他,眼睛里泛着血丝。 陈子轻斟酌片刻,笑着说:“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在公路边走路,当时我就想问你,你是要出门吗?” 宗怀棠这会儿才想起来正事,他抓着陈子轻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汗湿的发丝跟衣裤衬得他有几分疲惫:“我哥醒了,我打算过去一趟,明天再说吧,先不去了。” 陈子轻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什么明天再说,那可是你哥,你现在就去,我跟你一起去!” . 上次陈子轻只顾着见到宗林喻,他唯一的印象就是点了两排蜡烛的房间,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 这次他留意了,那里四面环林,几间房围着个院子,没有人烟,格外幽静。 除了宗林喻睡的那间,剩下的都关着门。 院子里有一棵洋槐树。 树皮开裂,巨大的树冠遮下一大片阴影,成串的槐花耷拉下来形成了云帘子,很老很老的树了,跟它相比,厂里的所有洋槐树都显得年轻甚至稚嫩。 一缕烟草味将陈子轻吸引了过去,他见宗怀棠坐在树下的小木桌边吸烟,就说:“你不进房间啊?” “这儿的风景是有多好,迷住了你的眼睛,让你都没注意到我进去过了。”宗怀棠单手撑着头,懒懒散散地含着一口烟雾,让风叼走。 “你已经进去过了?”陈子轻愕然,“怎么不叫我,待会你还进去吗?” 宗怀棠的手指插进潮湿的鬓发里:“我先抽根烟。” 陈子轻说:“那你抽吧,我进去看一下厂长。” 宗怀棠斜眼:“突然就迫不及待了,急不可耐了,心急如焚了?” “厂长的身体健康关系到厂里的发展,我急是正常的吧,况且我也是为了你。”陈子轻正色,“你哥好起来了,你全家都能轻松,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总是一人分饰两角,会很累。” 宗怀棠好整以暇道:“那向师傅真是用心良苦,爱惨我了。” 陈子轻脸上一红:“反正你别多想,我以前是对厂长有仰慕的心思,现在不了,我对他只有下层对上层的关心,没有其他想法。” 宗怀棠牵着唇笑:“向师傅搁这立誓呢,别站那么远,到我跟前来立。” 陈子轻恼怒地瞪过去,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急眼了。”宗怀棠从喉咙滚出点笑意,“去吧。”他摘下手表丢在桌上,“五分钟后你不出来,我进去打你屁股,当着你那位厂长的面打。” 陈子轻目瞪口呆:“厂长也是你哥,你要当着你哥的面打你对象屁股?你疯啦?” 宗怀棠嘴边的烟抖动着掉到腿上,他及时捡起来,才阻止西裤烫个洞。 操。 胡言乱语了。 宗怀棠用手臂挡脸,夹着烟的那只手摆了摆:“快去快回。” “那你还打我屁股吗?” 宗怀棠拿以桥正里开手臂怒吼:“你就不能在五分钟内出来,是有多少话要说?从开天辟地起的头?” 陈子轻无语了会就跑去见宗林喻。他好看看,宗林喻究竟是不是另一个宗怀棠。 . 一根蜡烛都没点,床顶也没挂八卦图,房里依旧无比阴冷。 宗林喻没有躺在床上,他坐起来了,后背靠在床后的雕花木板上面,那张和宗怀棠完美复制的脸比墙上刷的水泥还要白。 气色很不好,全身上下没什么活人的气息。 陈子轻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厂长。” 宗林喻的棉被盖在腹部,双手放在被子上,他的十根手指的指甲没有长乱,很短很平整,一看就是常修剪。 从这点来看,他生了怪病后,家里并没有冷落他。 陈子轻盯着那双手,第一次来没发现,现在才惊觉,宗林喻的手都跟宗怀棠的一样,指骨,关节,甲床…… 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都想看一下宗林喻的掌心,看看有没有茧子,有几个,什么样的。 一道目光落到了陈子轻的身上,没有恶意,没有冰冷,是温和的。他淡定地迎了上去。 原主每逢大会都跟宗林喻打招呼,发言踊跃准备充分,宗林喻在礼堂给他发过两次奖。 在原主心里,厂长清楚他是一个集体荣誉感非常强,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同志,是工人们的学习对象。 他们私下里并没有多少接触。 陈子轻被宗林喻无声凝视着,有种宗林喻知道他不是向宁的错觉,并且对他是有好感的。 因为他感知到了宗林喻释放出来的信息,允许他接近。 陈子轻心里的杂念在狂野生长,要把他包住缠紧,截断他的呼吸,让他活活闷死。 “厂长,我是小向,我来看你了。”陈子轻在杂念成网前说。 宗林喻昂首:“小向,我听我弟说了,你是他对象。” 同样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当哥哥的是山峰,弟弟是湖泊,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显示出来。 陈子轻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指尖,宗怀棠不声不响地进来一趟,就为了摊牌?他点点头:“是的,我跟宗技术确实正在处着。” 宗林喻用的是询问工作要事一般的口吻:“两个男同志,两个同性,前面没有路。” 这里仿佛不是休息的房间,而是办公室,会议室。 厂长喘息虚弱,言语有力到能轻易直击人的心脏:“想好要怎么走了?” 陈子轻的大脑飞速运转:“鲁迅先生在他的作品《故乡》里讲,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宗林喻收回目光:“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接下来是长久的死寂。 陈子轻主动打破凝结的空气:“厂长,你的身体怎么样?” “你出去吧,跟我弟好好处。”宗林喻没有唠家常的意思,“他认真了,就会认真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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