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来他是追着另一个马强强的,但在天台的楼梯拐个弯,另一个马强强就消失了,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马强强嘴里说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多半是跟李科长有关。 两个马强强都那么说,李科长怕是…… 陈子轻汗如雨下,胸腔里的心跳如同发动机的轰鸣,震得他四肢发软眼前晕眩。 “小马——” 陈子轻坐在冰冷的地上四下张望,对着虚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 那吼声让人听出了崩溃,濒临死亡的绝望。 钟明吩咐门边懵掉的同志去喊马强强,他进了办公室,俯视坐在那里的人,揣摩道:“向宁,是不是马强强因为要被开除的事来找李科长求情,你没见到他,以为他被李科长带走了,有麻烦了?” 陈子轻听不清钟明说的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还被他念了出来,一遍遍地念着。 钟明看在眼里,觉得他的症状很像是丢了魂。 不过是马强强的岗位问题,就让他没了一个正常人的分寸和理智。 “向宁!”钟明绷了绷黑糙的面皮,喝道,“你是车间组长,准副主任,你看你现在这样哪里有……” 喝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双眼空洞地瞪着地面,眼泪不停往下淌,淌不完似的,淹了下巴。 钟明顿时无措起来,他半蹲着,嘴笨地说:“向宁,我已经叫人去喊马强强了,他很快就会把人带过来的,你别哭。” 陈子轻没有停止流泪,也没有停止重复那两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么,没有完,怎么会完,马强强就算丢了岗位,那也是他的事,李科长不会把对他的气撒到你头上,顶多说你监管不到位。” 钟明蹲在陈子轻面前:“你怎么为了马强强哭成个花猫啊,向宁。” 困惑不解和讲不出口的嫉妒,都比不上看到他哭的难受堵心。 钟明的视线凝聚在陈子轻下巴的泪水上,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然而他还没碰上去,就被宗怀棠给挡开了。 宗怀棠是跑着来的,左腿萎缩的肌肉被强行拖拉上了一个强度,发着抖,他若无其事道:“钟主任,这里有我,不劳你费心了,麻烦让让。” 钟明尴尬地站起来,让开位置:“先看看向宁。” “我会看。”宗怀棠拽着被冷汗打潮的西裤蹲下来,没有顾虑到把身体的重心集中在右腿上,左腿抖得更厉害,面色苍白鬓角出汗,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喊,“向宁?” 他当着宗怀棠的面拍拍陈子轻的脸,摸上去,擦掉那些泪水:“向宁,回神。” 钟明在一旁说:“叫不醒,我叫了很多遍,他都没有反应。” 接着就主动透露自己的分析:“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了马强强的工作不至于这样,像中邪了,我感觉不单纯是担心马强强被开除……” 再次出现了话没讲完突然终止的现象。 这次是见到宗怀棠捧起陈子轻的双颊,亲了上去。 钟明胸口的起伏瞬间就停了下来,之后是大幅度地起伏,他的瞳孔紧缩,颧骨因为某种情愫泛青,喉咙深处一下一下抽起了凉气。 陈子轻被亲了,也没给出什么回应。 宗怀棠旁若无人地把他抱进怀里,双手交叉着环住他的身子,嗓音低低哑哑的,裹着生疏的涩感:“轻轻。” 陈子轻听到自己的小名,身上那层无形又坚固的罩子有一瞬的震颤。他精神恍惚,是不是回家了啊…… “轻轻,我是宗怀棠,宗技术,你对象。” 耳边有说话声。 没回家。 也没失去宿主的身份,他还在任务世界。 陈子轻的脊梁骨狠狠地颤了颤,猝然大叫:“宗怀棠!” 宗怀棠被他那叫声刺激得耳膜疼,破天荒地没有训他,也没臭脸,而是耐心地说:“抱着你呢。” 陈子轻猛地从宗怀棠的怀里出来,哭红的眼睛瞪着他,神色惊惶到了极点,嘴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找小马,一定要找到他,还有李科长,都要找到,得找李科长。” 宗怀棠揩掉他嘴巴里软肉被咬破渗到嘴角的血丝,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你到底是急马强强,还是急李科长?” 陈子轻恐慌不安地哀求着:“先不要问,把人找到,别的回头我再告诉你。” “好。”宗怀棠把陈子轻捞起来,扶着坐到椅子上面,他要披上厂长的身份用李科长的电话机,想到钟明在这,欲要把人支走。 抬头才发现钟明不知道什么已经离开了。 一个外人,压根就进不去正处着对象的两位同志的小世界。 尤其是怀揣了秘密的外人,长了不能让人发现的心思,留多久,就难堪多久。 宗怀棠去拿电话机通知保卫科,叫他们全体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堵住两个区的所有隘口,阻止李科长跟马强强外出,看到人就拦住。 不多时,厂里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动用所有同志找人。 陈子轻焦躁地啃起了手指甲。 宗怀棠把他的双手箍在掌中,不让他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会停的,没人能让它停。 电话机很安静,办公室外面也没哪个来送情报,说明大家都没消息。 陈子轻的身上不断地冒着冷汗,他很怕李科长遭遇不测。 李科长完了,他也完了。 陈子轻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出去找。 宗怀棠看出他的想法,没说什么,只是和他一道去了。 . 办公区到处都是叫声喊声,奔跑走动的身影。 大家虽然都在配合厂长的工作,但大多人心里头都不相信马强强会对李科长做什么,马强强骂他已经算是最大胆的事了。 少数议论狗急了也会跳墙,李科长真要是把马强强给开除了,那他挨多少揍都正常。 只有陈子轻知道,五几年的马强强大概不会,八几年的他……有帮手。 陈子轻脚步急乱地踩着树叶,一旦李科长死了,标注“一”直接作废,监护系统或者官方助手会给他下通知的。 没通知就代表李科长没死。 陈子轻身上的工作服紧贴着又冷又热的身子,马强强带走了李科长,他得在死局出来前找到人。 只要让他找到,他就有信心阻拦。 陈子轻捂着胃蹲到了地上。 宗怀棠剥了块梅肉,抠出里面的核,把干硬的果肉送到他嘴边,见他不吃就掐住他的脸,逼迫他打开牙关,两指捏着果肉推了进去。 陈子轻咸腥的嘴里多了一股甜,随着他的唾液滑进喉咙,他声音模糊地说:“小马随时都会想起来自己是鬼魂,李科长不是自己出去的。” 两句话很分裂,宗怀棠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向师傅,你不是号称自己跟马强强接触得最多吗,那你想想他可能去哪。” 陈子轻吃着梅肉,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宗怀棠。 可能去哪了呢…… . 后山搁置的厂房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藤蔓将一棵棵树木缠在一起,形成幽深的网。 有大小树枝扎进厂房的墙缝,窗框里,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杂草丛生,一些草趴在地上,是被踩倒的。 大白天的,日光都让树林遮蔽了,阴森森的。 厂房里光线暗淡,杂乱的地面湿漉漉的,有拖行的痕迹。 “啊……” 角落里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中年人全身被绑着绳子躺在地上。 不是别人,正是被人敲晕拖来这里的李科长。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认出这里是修建后没被用,随着风雨发霉的厂房。 很偏僻,一般时候不会有人到这边转悠,转了也不会进来。 “喂!有人吗?”李科长大声呼救,“有人吗!” 喊得嗓子都冒烟了,还是没人听到。 最终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脸上的表情带着强烈的愤怒和忐忑。 “吱嘎……吱嘎……” 毫无预兆地,老旧的木制屋顶传来了木头挤压的声音,声音冗长而刺耳,在这阴暗潮湿的空间内,幽幽回荡。 “吱嘎吱嘎……” 木头的挤压声越来越快,如同刀片刮擦人的心脏般,令人格外的焦躁不安。 李科长起先没有理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挤压声的持续,靠坐到墙边的他慢慢抬头,看向老旧的屋顶,接着他便惊住了。 只见在破旧的木梁上,有一具类似人的黑影被吊着,在空中轻轻摆动。 黑影影的四肢僵硬,身体伸得笔直,好似一根竖直的钟摆,有规律地左右晃动着,随着人影的每一次摆动,木头都会发出“吱嘎”的刺耳声响。 李科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死死盯着这具吊着的黑影,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时,厂房的门“砰”地被人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工人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这个人竟然是第一车间的马强强! 李科长屏住了呼吸。 马强强把门关好后,对着李科长说道:“科……科长,这……这都是你逼我的。” 他看一眼整个房间,然后说道:“这个地方,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 李科长看着眼前紧张而胆怯的马强强,让他没想到的是,马强强明明看了屋顶,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吊着的人影一样。 “小马同志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科长询问着,语气尽量放温和。 马强强涨红着脸大叫:“你要开除我!” 李科长正色:“没有的事。” 马强强眼睛瞪得很大:“什么没有,我都听到了!” “看来我们之间产生了误会。”李科长被绑在后面的手挣扎着想要脱开麻绳,嘴上做着安抚工作,“有误会,就会有解开的方法,不管是被误解了,还是受委屈了。” “比如写信,对,你可以给我写信,或者直接给厂领导写信,问题终究都是可以解决的。” 马强强闻言,急切道:“信?你……你说信?那个我不知道都写了多少封了,可……可是根本没人理我。” “我和其他厂领导平时都是很忙的,要从一堆信件中看到你的信,然后再给你回信,都要有一个过程和时间!”李科长连忙解释。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具吊在房顶的人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近落到了地面上。 此刻这具黑影正趴在地上,身体贴着地面,缓缓地向着他们这边爬来。 不一会,这个人影已近爬到了李科长身边,把头艰难地向上仰起,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李科长震惊地看着眼前恐怖的画面,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但马强强却什么都不看见,依旧生气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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