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口闷气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不快不慢道:“向师傅说的对,是我急躁了,就原来的车速吧。” 司机应声,并对后座刮目相看。 向师傅原先很敬仰厂长,现在敢惹厂长生气了,还能让厂长服帖,也不知道是在哪修的道法。 陈子轻要是知道司机的想法,他脑子里的霸总文学会卷土重来,鸡皮疙瘩兜不住。 . 晚上207的两位同志都失眠了。 陈子轻睁眼到天亮,他去楼下刷牙洗了脸回来,发现宗怀棠在扫地。 一向睡懒觉的宗技术起了个大早,还拿起了笤帚。 陈子轻退出宿舍看看日出的方位,是从东边起来的,没错啊。他拍拍脸,瞧我这没出息样,宗怀棠变就变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扫地的男人没有出声,陈子轻把盆放到洗脸架上,拿了盆里的毛巾挂起来,把漱口杯端到柜子上,瞟见地上的暖水瓶就打算先去打水。 一拎,沉的,水都打好了。 陈子轻如果嘴贱脑抽,就会在这时候提到当初请宗怀棠搬来这里开的条件,问宗怀棠怎么抢了他的活。他是不可能那么干的,他只会一言难尽地把暖水瓶放回地上,暗自去看宗怀棠的侧脸,握笤帚的手。 进到窗户里的风吹动了宗怀棠身上的白衬衣,和他的短发。 时机太巧妙,一下就给他染了层艺术气息,再搭配不张口时的斯文气度…… 陈子轻一时没有回神。 “嘭” 宗怀棠踢到了椅子,他嫌弃地回头训斥:“能不能别在我做事的时候让我分心?” 陈子轻:“……” 宗怀棠现在这症状,就像是吃了一把洗髓丹,直接打通任督二脉跳过筑基直接进入化神境,可以把人生吞活剥了。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虽然这身体不是他的,但他能感受。他不太敢跟现阶段的宗怀棠过招,可怕的很。 中午陈子轻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当时他跟钟明在他写诗的厂房后面碰头,两人坐在草地上谈话。 他念着昨天那只鬼猫,几次观察草丛的动向,钟明就误以为他不认真。 “向宁,是你说你想知道那场事故的死亡名单,你希望我查李科长,我才跟你在这里见面,你的态度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知道烧死过多少人,还是一时的好奇,你和我说话,总是心不在焉。” 陈子轻忙解释:“我只是在找猫,你说的我都有听!” 钟明硬朗的面部发青:“你连个好点的谎都不撒,厂里从来没出现过小猫。” “是死了的。”陈子轻把一只手放在嘴边挡着说,“化工厂的猫。” 钟明微顿:“魂吗?” “对啊。”陈子轻叹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当年还有一只猫死在了大火里,橘猫,挺可爱的。” “今天中午看样子不会出现了,我们说我们的吧。”陈子轻不去在意鬼猫了,“李科长有没有批评你?” “批评了。”钟明解开了蓝褂子上面的扣子。 身材健美肌肉发达,普通工作服被他穿出了肉欲色气,扣子才解了点,饱满大块的胸肌就要跳出来了。 陈子轻的视线漂移了上去。 “我跟李科长说了我手里的信息。”钟明靠着墙,眼下两团乌黑,“他怎么都不信,我让他跟我去见那几个老人。” 陈子轻立即就问:“去了吗?” 钟明点头。 “李科长很沉痛,他说这件事不适合通知大家,血淋淋的,得埋土里,不要把它翻出来影响同志们的情绪,今年七月半他会以个人名义祭拜那批可怜的亡魂,还说会让电工多加强对电路的检查,不能重蹈覆辙。” “听你这么说,好像李科长是正常反应,没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可我当时提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不对。” 陈子轻拔草,“他跟刘主任差不多一个时间进厂的,怎么就一个守着秘密,一个完全不知情。” 钟明说:“他们是差不多时间进的制造厂,进来前的情况不一定就一样,我师傅应该是在化工厂当过学徒或者那晚刚好在厂里,目睹了事故的发生,后来他离开了,多年后被分配进了重新建设的制造厂。” 陈子轻被钟明指出思维里的漏洞,他有些恍惚,真是他想多了吗? 突然就有一股危险的气息缠上了陈子轻,从东南方向来的,没有阴气只有怒气,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小草丢掉,第二反应是两眼一闭,听天由命。 那晚水塔安慰钟明被“捉奸”,历史重演了。 陈子轻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点,宗怀棠还站在树下不过来,面沉如水唇边有笑意,吓得他又闭起了眼睛。 宗怀棠是怎么知道他跟钟明在这里的?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陈子轻听见钟明说话:“宗技术。” 然后是宗怀棠,他笑着说:“二位中午好。”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起来,宗怀棠发病了,他心乱如麻地挪了挪位子。 倒霉催的,刚好挪到了钟明那边。 陈子轻腿上一轻,诗词本被拿了起来,同时一缕茉莉花香融入他的呼吸,他吸进了肺腑里,像吧宗怀棠也一起吸了进去。 然后宗怀棠就在他肺腑里冷冷盯着他,对他说:“十万字道歉信,一小时后给我。” 陈子轻向后一倒。 坐着的钟明第一时间伸出了胳膊。 宗怀棠笑道:“约会呢。” 钟明满脸肃容:“宗技术,我跟向师傅都是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 宗怀棠的笑声更加清晰,也更加文质彬彬,他说:“你一个莽夫,你跟我说注意用词,别把人大牙笑掉。”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微妙的争斗一触即发。 钟明想到了什么眼底一闪,他扭头看了眼僵在他臂弯里,很无助很不安的人,对方也这么说过他,在楼道里。 陈子轻之所以僵了,是被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给整的,他选择先做瘫子。 钟明轻松就将他扶起来坐着,偏厚的唇间吐出生硬的话语:“向宁,如果你有困难,你就提交换室友的申请,我,”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难为情,说得极慢极低:“我搬回去。” 陈子轻还没表态,宗怀棠就开了口:“钟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是他先找了你,你拒绝他了,他才找上我这个备选,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你把我们向师傅当什么?当猴耍?” 钟明笨拙地急道:“我不是,向宁,我没有把你当猴。” 陈子轻心说,我知道,你不会搂着一只猴。 “默认了。”宗怀棠煽风点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钟明虽然最近摊上了三件大事,痛失师弟,师傅昏迷,以及升职加薪,但他的性子没有怎么变,本质还是受不了刺激,他当下就站起来,揪住宗怀棠的衣领怒吼:“宗怀棠,你别欺人太甚,你一个坐办公室的技术员,我一拳头下去,你就能趴地上吃土,在床上躺个两天三夜!” 宗怀棠用惊讶的口吻说:“向师傅,有人威胁你室友,你要袖手旁观?”他善解人意地沉吟,“还是我误会你了,其实是你的屁股跟草地黏一起了,要我给你扒开?” 陈子轻:“……”听听这是什么话! 他硬着头皮起来,安抚拳头捏得咯咯响的钟明:“你先回去吧,我晚点……” 钟明眼神受伤,松开了揪着宗怀棠的手。 陈子轻后半句闷在嘴里,一条手臂搁到了他的肩头,当桌子撑着,头顶响起关切的声音:“钟主任,现在不到五月,中午温度是不低,但领子开这么大还是会着凉的。” 钟明的脸黝黑,看不出红没红,他也没把扣子扣回去,就这么走了。 宗怀棠把手臂从陈子轻肩头拿了下去。 陈子轻忐忑地站着。 宗怀棠把脑袋低到他眼皮底下:“向宁,你看我头顶是什么颜色?” 陈子轻说:“黑色。” “是吗。”宗怀棠似笑非笑,“我怎么瞧着有点绿?” 陈子轻抽气,这么时髦的词都知道。 宗怀棠直起身,面无表情道:“关于刚才你跟钟明私会的事,别再给我整出第二次。” 陈子轻严肃纠正:“什么私会,我那是谈正事。” 宗怀棠挺平和地点了点头:“谈什么,说说看,我不能谈,非要找他是吗?” 陈子轻说:“我让他帮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帮不了。” 宗怀棠沉默了。 陈子轻用眼神说:看吧,就知道你帮不了我。 宗怀棠要背过气去:“好,帮你。” 说着就用臂弯夹住他的头,把他往自己身边带:“我帮你查。” 陈子轻差不多腾空了,也要窒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怀棠,打不开就要上嘴咬,哪儿离得近就咬哪儿。 宗怀棠一看他张嘴,急促潮湿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松开他,弹弹衬衣袖口从容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陈子轻揉着被他夹疼的头跟耳朵:“钟明……” “没大没小,人是主任。” “钟主任想我给他读诗歌,读一首适合他的诗歌。” “你还要给他读诗?” 宗怀棠抚心口,心脏疼,他从咬紧的齿间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准。” 陈子轻不解:“有什么不行的吗,我每天早上都给同志们读。” 宗怀棠脸色难看:“我说不准就不准。” 陈子轻差点就要问“你是谁啊”,那宗怀棠很有可能一时嘴快说“我是你喜欢的人”。 他只是晃了会神,宗怀棠就已经走远了,把他丢在了这里,他捡起地上的钢笔,转着圈摸了摸,把上面的土擦掉。 “啪——啪——啪——” 宗怀棠边走边用左手拿着诗词本举起来,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钟明想挖他墙脚,当他是死的。 身后传来很大的喊声:“读诗歌的事我没有马上答应,我说我要准备,你不准真的有点不讲理了!” 这话成功让宗怀棠掉头,他把陈子轻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这么拽着。 看到这情形的工人们不明所以。 宗技术跟向师傅闹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闹成那样子!有热心肠的想上门当和事佬,同伴拦着让等一等,等等看。 宿舍里并没有战况激烈浓烟滚滚。 宗怀棠把陈子轻拽进他的屋里,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么:“向宁,我知道你什么都清楚,我们最起码要做到忠诚。”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压抑着。 宗怀棠把陈子轻拉到桌前:“按吧。” 陈子轻看了眼:“这是……” 宗怀棠:“承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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