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浑,抽不死你。”钟菇拨了把厚刘海,手放下来时打到了挂在车龙头上的一篓子苹果,“我去医院看看小萍。” 孙成志揉着腰说:“慢走不送。” “你不一起去啊?”钟菇的脚勾了圈踩踏板,“一起去呗,你上我后座,我载你。” 孙成志铁了心:“不去。” 钟菇没想到孙二是这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对小萍……”她断定地说,“你现在这瘦得没二两肉样,是担心小萍吃不下睡不好吧?” “是是是,钟同志说什么就是什么。”孙成志态度恶劣。 钟菇脾气可不软趴,她架着自行车往孙成志腿前一甩:“爱咋咋地!” “回头让我哥削你!”钟菇对孙成志撂下一句就去了医院。 小萍已经下不来床了,她瘫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家里人不在,就她自己在病房里。 钟菇怜悯又伤感,小萍没生病前爱漂亮爱打扮,喜欢抹雪花膏,整天香香的,而她现在都没个人样了。 见小萍泛灰的嘴唇动了几下,钟菇把耳朵凑过去,也握住了她的手:“你说。” “事情到了……今天,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小萍的脖子痛苦地直起来点,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了生命里紧剩不多的力气抓着钟菇,颤巍巍地说,“就一条……” “大菇……你能不能帮我……帮我叫一次魂,照着我老家的……法子。” 断断续续嘱托完,小萍就昏睡了过去。 钟菇拿着小萍的外套,面色沉重地出了医院,虽然她不信这世上会有鬼,但看见小萍如今虚弱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好拒绝。 . 夜晚的放映厅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声响,钟菇站在放映厅的门口,里面空荡荡的,一排排的空座位整整齐齐, 沉寂而肃穆。 从外向里看,这些空座椅好似一个个笔直而坐的观众,密密麻麻的分成很多排,观看着一场不存在的无声电影。 钟菇轻轻地抖开了手中的褂子,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对着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喊道:“小萍,回家啦……”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空间中,幽幽回荡着。 钟菇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来到礼堂门口,一股冷风迎面吹过,她不由冷了一个哆嗦。 此刻她的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人。 而钟菇却对着身后喊一句:“小萍,回家啦!” 她现在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她身后跟着。 就这样,钟菇每走几步,都要对着身后喊一句,就像是怕人跟丢似的。 “小萍……回家啦。” 又喊了一句,现在的她已经来到了离礼堂不远的树林边上。 周围树影森森,偶尔有树叶作响。 这一路喊过来,钟菇的心里愈加忐忑,因为她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真的有东西在她身后跟着。 可她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除了迷离的雾气外,没有任何东西,就在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之后,猛地回头,竟然看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钟菇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一阵寂静以后,只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树林后面,步履略显阑珊地走了出来。 “老张?”钟菇双目一缩,“你跟着我干什么?” 远处走出来的人正是车间的熟人老张,他的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道:“咳……我见你一个大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晃,怕有什么危险,所以就跟过来了。” “我看你大半夜的,是想吓死我!”钟菇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钟菇也不再理老张,只是对着空气,忽然喊了一句:“小萍,回家了。” 老张被吓了一大跳,他盯着钟菇手上的衣服,震惊地问道:“你在叫魂?” 钟菇说:“是啊,怎么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你在招魂?”老张的语气十分紧张。 “你不知道招魂的时候,是不能让旁人看到的吗?”老张越说越急,一副就要大难临头的样子。 “晦气!真是晦气!” 说着,老张逃跑似的飞速远去了,看着老张狼狈的背影,钟菇觉得有点好笑,小萍的法子里可没有不能让人看到这一说。 就在钟菇收拾心情的时候,一个茫然的女声,在她耳边幽幽的传来。 “你为什么不叫我了啊?” 听到这个声音,钟菇身体瞬间僵硬,一股恐怖的寒意冲击着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 正是小萍的声音。
第25章 启明制造厂 身后阴森森的,钟菇不敢回头,不敢说话,她撒腿就跑,一刻不停地跑,一路跑到医院。 刚好有几个人从住院部的侧门里出来,其中一个中年瘦子的背上背着个人,怕掉了就用麻绳捆在自己身上。 钟菇“嗬嗬”喘气,腿像扎进土里抬不起来,她悲痛又惊怕地看着那个被背着的年轻女性:“小萍……” 旁边冒出声音,有个同志说:“小萍同志去了。” 钟菇的双腿肌肉因为全力奔跑发酸胀痛,她打着摆子坐到地上,是不是她叫魂途中断了一次,小萍才出事的。 是这样吧。 钟菇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说小萍去了的同志没有走,他还在说话,不是和钟菇说的,是和别的同志说,他们在她边上感慨。 “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当妈的人承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只有亲戚陪着她爹来的医院。” “家里条件不错,就一个女娃,培养成才进了厂,咋就……” “哎,谁说不是呢,听说还谈对象了,虽然没见到过,但应该也是厂里的人,小两口都是商品粮户口,那结婚会有补助能领福利,贡献多能分房,日子想想就知道是越过越好幸福美满,老天爷狠心呐,我们外人瞧着都难受,更别提做爹妈的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归伤心,得抓紧生个二娃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是啊,政策变得老快了,今年咱们这讲的是第一胎女娃,就还可以再生一个,明年没准只让有一个娃了。” …… “对了,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钟头前吧。” …… 钟菇滴汗的脸猛然抬了起来,那不是她出院没多久,小萍就不在了? 确定跟叫魂没关系,钟菇并没有因此好受,她一拳砸在腿上,发现小萍的褂子还被自己抓着,就把褂子叠整齐,哽咽着哭出声来。 没人上前给她递纸,都在走自己的路,都有自己要面对的生老病死。 . 小萍的死是第二天在厂里陆续传开的。 当时陈子轻眼下发青地站在走道排队打卡,昨晚他又是趁宗怀棠睡着偷溜进屋熬过去的,他打着哈欠精神萎靡,后面的人在扯家常,有个很难受孕的女同志终于怀孕了,苦尽甘来,厂里很快就给安排轻松的岗位。 其他女同志羡慕地,摸她平坦的肚子笑说娃娃思考了十来年才决定住进来,一定会和和美美。 还说她的娃是个小机灵鬼,挑日子来的,要是早几年,产假可没现在多,不可能直接就从生产前两周放到生完后三个月,工钱照发。 而且托儿所也扩建了,保育员都是培训过的,到时她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喂娃,不耽误,妇女能顶半边天,厂长英明,会替妈妈们着想。 陈子轻随着队伍的前进,三五个男女从队伍旁边过去,是别的车间的人,他们红着眼睛,有抽泣夹杂话声落入他耳中。 “我们要去送送小萍……” 陈子轻疑惑,小萍是谁? 张会计喊道:“向师傅,到你了,向师傅?” “诶,来了。”陈子轻去挂布的口袋里拿自己的卡片。 “那天小萍本来是要跟孙师傅一起出去玩的,是我非要拉着她陪我去看电影,我要是不拉着她……” 抽泣声模糊,话声也模糊。 陈子轻打了一个激灵,头皮也跟着一麻,小萍是感染病痛的十来个人之一! “向师傅,你拿错卡了。” 张会计的声音打乱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把拿错的卡放进去,找到自己的塞进木箱,动作有点僵。 小萍是怎么死的呢? 陈子轻问她车间的同事,对方说:“就那么睡过去了。” “魂没了,叫不回来,人哪还能活啊,打针吃药有啥用呢。” 陈子轻浑身冷冰冰的,这是一场电影拿走的第二条生命。还说不是鬼干的就站不住脚了。 他也是那件事里的其中一员,根据他自身的情况,鬼没在电影院里现身吓他,所以他和他们生病,是不是沾到鬼气了…… 而他因为某种原因把鬼气驱除掉了,其他人没有。 同事搓着鸡皮疙瘩: “听说钟菇同志走后不久,小萍就说要去跟孙师傅约会,要多擦雪花膏,那是回光返照啊。” 陈子轻听他提起钟菇才想起来,大早上的没见到钟菇的身影。 他去车间确认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来,钟菇每个月都能拿全勤,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陈子轻见钟明在拉料子,两大桶架在板车上,几个人在后头推。他过去帮忙推车:“钟师傅,你妹请假了吗?” 钟明抓着板车两头的手臂青筋突起,饱满的小臂肌肉上有层汗水,他回头看了眼车尾巴上的人:“病假。” “什么?!”陈子轻震惊地朝着钟明走近,“怎么回事?” 钟明没回答,只是:“你中午去看看她。” 陈子轻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半个上午,产废了一把零件,他趁人不注意把废弃零件藏了起来。 免得传到刘主任那里去,要给他的思想上药。 陈子轻跟随大部队去上厕所,飞速上完就跑出来系裤带,后头有同志取笑。 “向师傅,你抖都没抖啊!” 陈子轻笑笑,他把工作服的下摆放下来,在水龙头把手打湿就去办公室:“宗技术,我想出厂,你陪我一道吧。” 宗怀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怀疑自己听错,他掀了掀眼皮,换宿舍长出了几条血丝:“你让我干什么?”这人在厂里都不够发挥的,还要到外头去丢人现眼? 陈子轻低声下气:“你陪我好不好,我给你买麻花。” 宗怀棠好笑:“我差那个钱?” “再说,给我买麻花的多了去了,我桌上天天有,吃都吃不完。” 他从桌底下拖出一个白色尼龙布做的大袋子,将袋子口对着陈子轻的方向挑开,倒出来一大堆麻花。 陈子轻把一肚子的诚心实意和请求咽了下去,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在这之后,陈子轻找了钟明,对方办事去了,汤小光也不在,只能叫马强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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