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用眼神说:你自己拿喽。 魏之恕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现在连给二师兄拿个筷子都不行了,从前在吃饭上面,二师兄是怎么对你的?” 陈子轻反射性地好奇,他怎么对我的? 【你儿时总是要你二师兄喂你吃饭,一勺饭,他吃一半,剩下一半送到你嘴里,你才肯吃下去。】 陈子轻的表情一言难尽,这种信息就不用解锁了,让它封着好了。 “是我不对。”陈子轻把筷子递到魏之恕手上,供奉神像似的,“二师兄,给你筷子。” 魏之恕用筷子在饭菜里挑挑拨拨,吃两口,含糊不清道:“乡里来了个戏班子。” 陈子轻刷锅的动作一停,戏班子终于来了!他把草茬往刷锅水里一丢,跑到魏之恕面前说:“二师兄,我们下午去看戏吧!” 魏之恕凉飕飕道:“看戏不要包银?” 陈子轻的兴奋劲瞬间瘪了,不是电视里那种当街表演,人群随便围观的戏吗? “戏班子唱的什么戏啊?” 魏之恕把碗端开,免得溅到他唾沫星:“影子讲故事,皮影戏。” 陈子轻眼睛一睁。 魏之恕看他这样就知道来劲了:“我的药钱有了吗,是不是要我给你下最后通知?” “这个月还没过去呢。”陈子轻匆匆刷好锅,殷勤地去给师傅送饭。 魏之恕在伙房吃着饭菜留意动静,师傅会同意吗? 以往不会,这回吧…… 他在筷子上卷了圈酱色粉条,尚未送入口中,一声呼叫就随春风飘进他耳中。 “大师姐,二师兄,师傅下午要带我们去看戏——” 魏之恕端着碗筷去伙房门口,依着门框吃粉条,入眼是小师弟拉着师傅袖子欢笑的画面。 察觉管琼的视线,他轻飘飘地迎上去,微笑着用眼神询问。 “二师弟,你快点吃。”管琼颔首道,“吃完和我一起切萝卜。” 魏之恕唇边的笑意消失无踪,整个义庄他活最多,也怪他自己,以前总把小师弟的活搬过来,搬着搬着就成他的了。 . 陈子轻惦记着皮影戏,出发前不忘去找秀才,想拉上他散散心。 秀才不发热了,却还是病怏怏的,他的躯壳已经从里面开始生出霉点。 为了不让好友失望,秀才答应同行。 戏班子的到来让本就热闹的街市越发喧哗,陈子轻一行五人直奔目的地,他们到那儿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大棚子,很多人堵在棚子入口处。 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高举木牌,上面写着“空”字。 棚子里摆着上百个座位,都卖完了,只能明儿再来就是。 那些人不肯走,一个劲地问今儿的其他戏呢,管事的晃晃木牌,意思明了,全部没有空位。 陈子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有点懵,他作为现代人,没看过皮影戏情绪高亢点正常,可这里的人怎么也这么热情。 “才那么点座位,耍人玩。”魏之恕道。 陈子轻也觉得,戏班子真的是来赚钱的吗,该不会另有目的吧?他东张西望,到处都是人头。 “是孙班主!”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四面八方都掀起了喊声:“孙班主!孙班主!” 陈子轻犹如来到追星现场,他在推搡间后退好几步,被一只宽袖打到脸,头顶是邢剪不给面子的笑语。 “你怎么跟个萝卜头一样,师傅一转眼,你就要被淹了。” 陈子轻话没说上就让邢剪打横扛在肩上,他的视野得以高阔起来,很快就随着行人的动向发现了那个孙班主。 竟然是个年轻人,一袭青衣,身形颀长,面若冠玉。 戏班子能这么吃香,除了戏精彩,估计也有他的原因,生得相貌堂堂。 陈子轻不感兴趣地就要收回视线,孙班主似有感应地朝他这个方位看来,他们视线对上。 有点熟悉。 不应该啊,这个孙班主不是才来吗? 记错了,说书的老头告诉过他,班主是先大部队一步,从江上来的乡里。 但在这之前,他确实没见过孙班主。 陈子轻心里的怪异感一闪而过,不见踪迹,他被邢剪扛出拥挤人流,放在一个商铺旁边。 铺子里的老板跟小厮都不见人影,看热闹去了。 陈子轻靠着石墩子整理腰带,都在邢剪肩头蹭歪蹭乱了。他嘀咕道:“皮影戏看不了,那咱们干什么?” 见四人没一个出声的,陈子轻紧紧抿嘴:“你们不会是想现在就回去吧?” “要回你们回,我反正不回。”他话音未落,后颈就被一只没有体温的假肢箍住,捞向挺拔威猛的身影,鼻尖虚抵着灰色粗布袍。 “街上这么多人,你留下来做什么,当肉饼?” 邢剪箍着小徒弟的后颈,带他从这个商铺的屋檐下到那个商铺的屋檐下,一路远离车马行人。 陈子轻往后扭头,管琼随后,末尾是魏之恕,秀才在他们中间,三人没掉队。 “师傅,你要带我去哪啊?”陈子轻把头转回去。 “那你卖掉换猪仔。”邢剪说得跟真的一样,“到时论斤称,你争点气,让师傅多换两只猪仔。” 陈子轻不想说话。 走了一会,他听见了清脆响亮的敲锣声,前面有杂耍! . 杂耍队常有,但今儿格外卖力,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因为群众前所未有的多,那都是没赶上皮影戏的。 人非常多,里三层外三层,高矮不一。 师徒四人和秀才去晚了,没有视角好的位置,他们便随意听一听起哄声,张罗声,这不包括陈子轻。 杂耍队的小姑娘端着个盘子绕圈喊:“各位乡亲父老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群众里突然一阵喧闹,后面的往前面挤,最后面又凑上来一拨人,陈子轻五人被冲散,邢剪及时将他扯在身前。 “好!” 杂耍队当家的上看家本领了。 陈子轻看不到表演的是什么节目,他前方有个孩童骑在爹爹脖子上手舞足蹈,天真无邪地叫着:“枪,枪。” 吞长枪吗?陈子轻踮脚蹦跳,好想看看是演的,还是真的。 发顶一沉,有宽如蒲扇的手掌按上来,他挣了挣,听见一道嫌弃的逗趣:“别人有大马骑的时候,你看你那眼馋样。” 谁眼馋了! 陈子轻转身面对邢剪,仰起头就要解释,却见邢剪屈膝,他一时怔在原地。 邢剪弯腰捉住小徒弟的腿,轻松就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陈子轻下意识环住邢剪的脖子:“师傅,怎么……” 骨节分明的粗长五指扣住他的腰,指尖几乎从他腰这侧搭到腰那侧,尺寸差异过于强烈,他一麻,没了声音。 “骑上去。” 邢剪拍他大腿软肉:“别人有大马,你也有。”
第83章 春江花月夜 邢剪人高马大地站在群众后方,双手拢在宽袖中。肩上坐着个成年男子,他却丝毫不吃力。 犹如一片叶子,一片羽毛落在他肩头。 那样澎湃的力量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认出他的与他打招呼,他抬了抬长着青渣的下巴,算是回应。 “师傅,我们去那边。”陈子轻找最佳观看地。 邢剪眼皮上撩,小徒弟在他头顶兴奋异常,屁事忒多,骑个大马都不知足。 小徒弟察觉到他的目光,向下瞅他,眼里满是期待:“师傅啊。” “行,就去那边。”邢剪黑着脸抬脚过去。 陈子轻借助邢剪的高度,如愿将被层层包围的杂耍班子收进眼底。 孩童口中的“枪”,是一把红缨长枪。 那大当家的上演的看家本领,并非是陈子轻以为的吞枪,而是将长枪的尖锐枪头抵着喉结,一点点向前摁压,枪身随之弯曲。 随时都会被刺穿脖颈,血溅当场。 周围看到此情形的都憋着气,一边不忍,一边用余光瞄,全程都替大当家捏一把汗。 太过惊险刺激。 平时这个杂耍班子就用头顶顶缸,倒立着走,舞剑耍大刀,喷火之类,哪有这精彩。 路过的行人皆被这动静吸引,急着赶路的,闲暇溜达的通通驻足,或挤上来观望。 杂耍班子的小姑娘又敲锣绕场走,求捧人场捧钱场,大部分群众都,少数往她的盘子里丢铜板,叮叮当当响中夹杂着她跟师兄弟们的道谢。 陈子轻把手伸到一边袖筒里,摸进跟袖口朝向相反的小口袋,里头是他从说书的那儿赚的铜板,远远不够上药房买药。他掏出来两个,又掏两个,使劲一抛。 歪了,掉小姑娘脚边了,陈子轻抱着邢剪的脑袋,指尖扣上他面部小麦色皮肉,肚子紧贴他后脑勺,上半身往那个方向前倾。 小姑娘捡起那四个铜板,脆生生地朝他笑道:“谢小哥赏——” 陈子轻正热血时,抱着邢剪脑袋的双手被钳住,向两侧拉开,他一怔。 邢剪拉着他的手,没好气地粗着嗓音吼:“看就看,你拔老子的头做什么,搁这儿拔萝卜?” 陈子轻:“……” 他扭身凑到邢剪的左耳边:“师傅,你让我下来吧。” 邢剪松开他的手,避开他湿腻腻的呼吸:“下来看人头?” 陈子轻一侧头发扫着邢剪的面颊,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我不是小孩,我是大人,挺沉的。” 邢剪握住他的两个膝盖,五指拢在糙热掌中:“别矫情!” “好嘞。” 陈子轻坐直身子,垂在邢剪身前的两条腿晃动几下,忽地一停。 万一他某个时候一激动,腿乱踢,岂不是有可能会踢到邢剪的大树根。 陈子轻为了避免这件惨案发生,就把脚向邢剪背后勾了勾,鞋面蹭着他的背肌,不舒服就朝下移动几寸,挨上他窄硬的后腰,鞋尖碰在一起。 骑着邢剪看杂耍很爽是真的,不自在也是真的。 见到这一幕的魏之恕更是眉头紧皱:“师傅怎么让小师弟骑他脖子上,这不是胡闹吗。” 管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没多停留:“不会,师傅有分寸。” “呵。”魏之恕怪笑,“在大师姐心里,师傅就没糊涂的时候。” 管琼似是没听出二师弟话里的毛刺:“怎么没有。”她侧头看他,“师傅收留我们,就是最大的糊涂事。” 魏之恕的所有神色褪去,他垂下细单眼皮,散漫地“嘁”了一声:“要不是我们,谁陪他,义庄里的尸体还是邪祟?” 管琼眼底一掠而过忧伤,她转开话题:“不说了,我们去找秀才。” “找他干甚,”魏之恕不乐意。 管琼直白道:“他出了事,小师弟会承受不住。” 魏之恕好笑道:“听大师姐这意思,秀才变成小师弟的心头宝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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