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他居高临下地瞥向於菟, “我徒弟的痛觉不是早就被你占为己有了么?” “哈嘎——!”於菟发出让人分不清是快哉还是恐惧的叫声。 “还给我。” 江御冷冷落下词句。 此刻他不在乎自己身处怎样恶臭粘稠的血汤肉水,也不在乎这上古凶兽的体内是否会藏有瘴气和辛毒,直直地将手探入了那浑浊的残魂,于一片肮脏混沌中抓住了那属于季凌纾的痛觉。 “你休想!!” 四面八方忽然扑来数只属于於菟的断肢残臂,挂着皮肉露出白筋,晶莹如玉又凶残无比,朝着江御抓去,誓要夺回那百年前被季娅上贡的痛觉。 这是贡品,是属于於菟的贡品,信徒若不奉上贡品,何来圣神降恩一说? 江御夺回这痛觉意味着打碎了季凌纾出生时於菟哄骗季娅进行的那场交易,更意味着它不能再把季凌纾的身体和灵魂当做死而复生的温床。 “滚。” 江御语气冰凉,手起刀落,齐齐削断了那扑来抢夺痛觉的残肢。 夺回季凌纾被上贡的祭品,斩断季凌纾和於菟的孽缘,这就是江御此行来鸦川最首要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 被江御踩在脚下、难以再次复原的肉泥臃挤成一张哂笑着的嘴: “江御!你以为季凌纾承得住这世间的痛吗!” “我不会让他疼的。” 江御不自觉地回眸,终于得以有间隙能看向季凌纾那边。 …… 季凌纾? 映入江御眼底的是一片空白。 季凌纾和柴荣……都消失了。
第154章 太极两仪 “快给我滚出来!柴荣!” 季凌纾紧握着在堕薮包裹下形如畸怪的佩剑,四顾追寻着柴荣的气息。 他和柴荣肉搏拼剑,柴荣以万钧神雾用作抵御,二人一直打得势均力敌,直到他某次挥剑后似乎听到“咔哒”一声。 那是堕薮成功侵入圣体的声音。 就在他切开柴荣寄居的肉身,逼近他的神魂之时,眼前却忽然白光一现,将他整个人卷入了一道凭空出现的雪色缝隙。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柴荣已经不见了踪迹。 不仅如此,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被扯进了一个怎样的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分辨不清距离的高处不断有奇异的荧光散落着白色的光屑。 季凌纾从未见过那种光芒,明明状是纯粹的白,却好像又嗡曳着不同的混沌之色,不如神雾流淌时那般淳厚,更不似江御灵光一现的灵气神光,而是一种古怪的,刺目的光焦。 若是蒋玉此刻和他一起被吸入了这一空间,一定立即就能认出——上头不停闪烁着的分明就是他穿越前日日都要面对着的电子屏幕散发出的光。 季凌纾搜寻柴荣无果,便盯上了那团飘忽不定的白光,他活动了一番手腕,正欲跃上前去把那未知的光晕切开来看看时,视线中央忽然涌现出了星星点点水蓝色的斑点。 一切便如一副水墨画般快速在他眼前展开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当中涌起了一滔沉寂的海。 等那闷青的海浪涤荡至跟前时,季凌纾才惊异地看清,填满他周身这片海的并不是水,也不是琉璃海中那般的神雾。 而是一个又一个,形状简明但闻所未闻的字符。 难以想象这浩如烟海的字海竟然只是由两种普通的咒符组成,一个状似长剑,另一个则圆润如盾。 ——锵! 季凌纾斩碎了冲在最前头的一些,可这些字符却没完没了地不断从四面八方涌现,没来得及被斩碎的那些便如微风一般穿过季凌纾的身体,不受阻拦地朝着远处泻去。 察觉到这些符咒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在把它们握进掌心时也近乎没有触感,季凌纾转而收起了剑,开始观察起这些字符涌去的方向。 “唔……” 观察了一会儿后,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心来。 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些字符是在……替柴荣疗伤? 虽然眼见所得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但季凌纾却隐隐觉得这些字符就像人体内流涌不断的血,而让他确认了这一猜想的则是,字符所归之处形成的脉络竟与他的剑在柴荣的肉身上留下的道道伤痕不谋而合。 发生在他身边的离奇之事已经够多了,季凌纾渐渐也掌握了应对之法,像遇到眼前这种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情况时,与其强求解释,不如直斩本源。 反正和明宵星君有关的一切,他只管统统毁掉就好! 下一瞬间,只见符海之中忽然炸开一道暗色的漩涡,是季凌纾盯准了这些字符流淌而向的某处终点,砸去了被堕薮覆盖而张牙舞爪的一记重拳。 ——就是这里! 拳头顶端的触感告诉季凌纾他捣对了地方,接着只听见轰隆轰隆的闷响在耳畔爆开来,这片只困住了他片刻的虚空缝隙如琉璃般碎作了尘星万千。 也在这同时,季凌纾终于找到了藏在这道“缝隙”后面的明宵星君。 他瞬间催动了剑上的堕薮,和周遭光辉明亮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手中的剑像是被光明围困的一只崎岖阴潮的怪物。 “杀了你!” 杀意直朝位于正下方正闭目打坐的明宵星君而去。 剑锋猎猎,星君的睫毛却未曾颤动过哪怕一瞬。 居于此处未知之界的他又和刚刚显灵于现世的他不同,端稳沉寂,不似活物,倒像极了神殿里被拔光了人气后只余灿烂神悯的圣像。 轰! 季凌纾随剑气落地,在金玉铺就的砖地上砸出一处巨大的凹陷。 可地上却不见一丝血迹,连一角破碎衣袖都不曾留有。 柴荣躲开了?不可能,季凌纾分明听见了皮肉撕裂的声音,那声音取悦了他身上的堕薮,他不会认错的。 “竟把这等脏邪小儿放了进来,凡胎肉身果真不中用。” 明宵的声音沉沉在身后响起,和慈如古钟,却又幽寒如深窟,季凌纾顿然竖起浑身寒毛,警惕地回过头去。 随之印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不禁怔愣在了原地。 明明刚刚他从上方跃下时还看到明宵身边是空荡荡的一片,此刻置身于此中时,却能看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金台银楼。 概其巍峨之状,恐不亚于传言中神仙所居的白玉京。 而在这些琼楼玉宇之中,最为耀眼的则是居于正中央的一座祭台,季凌纾不知该如何形容看到那座形如炼炉的祭台时的感受,入眼的是满目辉煌,留在心间的却是无尽荒凉。 “此处便是信仰皈依之处,神雾诞生之源。” 明宵星君背着双手缓缓踱来,衣裾在他脚下荡开一朵朵日照雪顶般的金浪,此刻的他对待季凌纾并未像在敬灵祭上那般显露出杀意,反倒竟宽宏平和地朝他介绍起这白玉京来。 “……” 季凌纾的额角滴落下一滴冷汗。 刚刚过去的数十秒里,他并非什么也没干,干站着听柴荣废话。 相反,在柴荣那不足二十字的短短一句话的期间,他的剑已经出鞘过上百次。 其中至少四次斩断了柴荣的脖颈,十多次刺入了柴荣的心脏,不少于二十次剖开他的胸膛,而削断他双臂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可无论他如何动作,在血滴溅到他脸上之前,他和柴荣都会回归于此刻的状态,安然无事地矗立于那高耸的祭台之下。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季凌纾发红的掌心却不会骗人,那是他在短时间内多次爆发出剑留下的痕迹。 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重演了一百来次,季凌纾还是没能看清柴荣做了什么。 是因为在这片白玉京里为天道所庇护的圣神注定杀不死吗? 那要把柴荣拽出这片怪异的界域试试看吗? 季凌纾不停地思考着对策,明宵星君只是淡然忽视他眼底深恶痛绝的杀意,悠悠注视着那祭台道: “你知道吗,那是属于注春玉神的位置。” 季凌纾的思绪被骤然打断,他脱口而出道: “别再用那恶心的名字叫我师尊!” “恶心?” 明宵星君平和地笑了起来, “那是江御生来便该肩负的责任,他只顾与你快活逍遥,却置这天地万物于不顾,我替他周转了这么多年,他却依旧执迷不悟,真让人觉得寒心啊。” “什么责任,什么逍遥快活,你简直满嘴荒唐,我师尊道心清明一生向善,容不得你这般诋毁污蔑。” “他在世间的乐善好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明宵难以察觉地冷嗤一声, “你看那祭坛已经荒芜了快千年,早已生不出新的神雾,若不是有我支撑周转,这被神抛弃的地方早就该变成一片废墟了。” “……你说什么?生不出新的神雾…?别搞笑了,你可是从来没停止过剥削民间的信仰,每年每天每日每夜向你献祭的人有那么多,你夺走了那么多的贡品……你却说没有新的神雾?” “旧物换新物,东墙补西墙罢了,”明宵星君风轻云淡道,“我曾向信徒索要过孕育的能力,可惜人类的繁衍和为这天地孕育新生和希望终究不同。春天无法到达之地,注定不会有生机。” 季凌纾心底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反感:“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是要我师尊和你一起成为圣神,你只是想要他来当新的祭坛……” “为天地之炉鼎,应是他的荣幸。” 明宵的语气依旧平和而悲悯, “我成圣后终于才看得清楚,江御和我,和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身上有那抛弃了这天地的古神的偏爱,也只有他能为这世间注入新的生机。我会将那些信徒奉上的孕育繁衍的能力垂赐于他,只要注春玉神归位,从此往后甚至无需活祭,只需交春于他这尊炉鼎便能为这天下供上源源不断的盎然春意…………” 圣神看似怜爱众生的话语以一口血污作了结。 明宵星君抬手轻抚自己唇角的血丝,看向季凌纾的目光愈发森寒起来。 “我要杀了你这疯子。” 季凌纾将附着了堕薮的双手捏得咔咔作响,虽然依旧没弄清明宵星君的能力,但至少刚刚他这充满怒意的一拳成功对这圣神造成了伤害。 “看来我与你这浊物说的太多了。” 明宵星君圣指一抚,被堕薮蚕食掉半边的下颌又恢复了原状,与此同时整片白玉京如云雾般骤然散去,归于明宵星君脚下,竟汇聚成了一方巨大的无极黑白阵。 季凌纾被置于阴仪之内,星君则端立于阳极鱼眼之中。 “故弄玄虚。” 季凌纾冷哼一声,确认此阵并非明宵星君此前擅用的天罚那般充满攻击性后,毫不犹豫地将全力都用于进攻,挑剑攻向柴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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