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没人吱声,他又亲近地拍了拍顾长明的肩:“长明,你说是吗?”
第076章 他担心我 哪有人会直接当着师父面问徒弟你师父死了要继承遗产的?柳闲就问了, 自在得像是个在给好友分享糖葫芦的小孩。 在明知道顾长明日日养生是为了不老不死的情况下。 听他不带恶意地说人要死,方霁月仍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她似乎不在意别人的任何言语。 莲步柔荑, 蛾眉皓齿,她永远笑盈盈的,手腕指节处缠绕着精巧的红绳, 旁人见一眼她,便想到了江南淅淅沥沥,洒在青石板上的小雨。 见迟迟没有人开口,周容恙只好惋惜又艳羡地摇了摇头:“我们苦求一生,不过是想求得半分天泽。可惜终是凡俗之人,如何都做不到如上仙一般长生,总会死去。收徒教学,本也是为了将一身本事传承下去, 造福后人。” 他与杨徵舟同岁,和另两位宗主并非一辈人,却坐上了和他们相同的位置,实在是天纵英才。 他面色是不正常的白,身上泛着淡淡的苦药味,看向顾长明的眼中全是歆羡:“不过,容恙见顾前辈如今身康体健, 容光焕发,看来未来数百年, 天不生有您坐镇,药宗都是难望项背了。” 气氛僵持, 他费尽心力地打着圆场,可身旁几位前辈压根懒得听——柳兰亭没烟了, 顾长明冷哼走了,只有方霁月还在一旁,婉约笑着,好似在听,又好似在放空。 她真的不在乎别人说的任何话。 周容恙立在原地,默默深呼吸了两次,对她道:“方前辈,既已无事,容恙还有药熬在炉中,先行告退了。” “嗯。”闻言,方霁月笑了笑,也款款离开。 而柳闲已经悄悄回到了自己地处最后一排的小凳子上,这一排只有师兄和他,别的天不生弟子目不斜视,看不见他。 师兄警惕地拿起他的凳子,问:“你是谁?” 柳闲差点一下坐到地上,他伸手递过自己腰上的鲤鱼石头,心塞道:“师兄,你方才还和我传音呢。” “师弟???真的是你??”师兄在噌的一下站起身前被按住了肩,他魂不附体地指着柳闲:“你你你你你是柳兰亭?” 柳闲没有否认,无可奈何地解释说:“师兄,你也看到了,若我不那样做,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正当他以为师兄也会对他退避三舍,能讨个清净的时候,师兄竟然一把扑了过来,被他轻松避开。 师兄哭丧着脸说:“师弟……啊不上仙啊,你也是天不生的,坐我旁边,不会是来巡查纪律的吧?” “不是。” 柳闲看着台上,随口应了声,把师兄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自动忽略了这像蜜蜂一样的喇叭,只无声看着谢玉折。 方才的无知只是恶心人的戏码,他很清楚断续散的效用。此物极其珍贵,鲜少人知,对服用者而言其实是药非毒,药效发作前与常人无碍,发作后虽会变得虚弱,但却能排浊养气,不破不立,清润灵脉,修炼速度加快许多;只有在服用者附近吸收了他灵力的人,才是毫无益处的中毒。 当年他游历得到几颗断续散,在还不知道自己会入狱一百年之前,他都把这药放在了天不生的秘库里。一直没空取回,今日倒是逼得顾长明给了谢玉折一颗。 可虽说断续散对人无害,不过到底是药,服用时不可大意,比如,万一谢玉折过敏呢? 因此柳闲压根没有心思搭理师兄,认真地观察着台上谢玉折的一举一动,好在并未看到他有何异常。 见人不理他,师兄哭得更伤心了,他往前一蹭眼泪就要糊在柳闲身上,吓得柳闲赶紧斜起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师兄满眼都是乞求:“师弟,刚刚我押宝的事,你会告诉管事长老吗?十年修得同船渡,我们相遇即是缘,不告诉他好不好?我只是想押这种稳赢的局,赚点饭钱……师弟哇,要是我下山乞讨,就养不活一家人了!” 柳闲被吵得耳朵疼,凉飕飕道:“你现在这样,不怕被长老逮到?” 师兄愣了愣:“长老早就不管我了。” “那你怕什么?” “对哦。”师兄后知后觉,又放松起来,回想起方才震撼的一幕,迅速地转换了心情:“师弟,刚才见你出剑我才知道,画师画不出神仙的风采,而且你看着竟然比我弟弟还年轻!那柄剑也是绝了!” “易容术罢了。”柳闲召了个小剑递给师兄,笑说:“这就是我的剑。” 他的笑意已经快维持不住,好在师兄的注意力霎时就被剑吸引。 只听得长剑在师兄手中嗡鸣两声,他在心中给剑影道了个歉。知道他身份后还不远离他的人少之又少,这师兄大大咧咧的,也算是个稀罕人物,也因此他坐在这里,远比其他地方舒坦的多。 天不生作为上修界第一大宗,所在位置离比武台很近。 谢玉折低垂眉眼,耳朵听到柳闲离开时细微的脚步。他们相隔很远,连他走时扬起的风都没有吹到他身上来。等柳闲下场后许久,他才抬头,便看到了近处柳闲正和一个姿容姣好的青年言笑晏晏。 这位天不生的师兄生得好看,有一双笑眼,像飞鸟一样无拘无束,开朗又自然,是他这种冷脸多年,笑得丑陋又不自然的人比不了的。 再一回神,便看到青年抚上了柳闲的衣袍,柳闲也覆手而上。 啊,好在师尊是把他拨开了。 柳闲召出了小剑—— 怎么边笑边给了那个人!!!于他而言柳闲的一切都像冰做的宝物,他不敢玷污只敢将其高高隔空捧起,柳闲也未曾让他过多接触,那个人怎么能? 还有这个人——长老宣布比武马上开始,谢玉折收回眼神,神色冷淡地看着赵元修。 元修,元修,剑术精进,可见风采。 他无时无刻信任着柳闲。从前,柳闲的无情和多情都表现得太随意,即使日夜相对,他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满盘落空。 可如今他总觉得,他能从柳闲有时颤动的眼里,看到特别的东西了。 那种能让他的心跳漏半拍,也能让它狂跳的东西。 谢玉折转念一想,方才师尊不理会他,是否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想起那一日在遗冢入口,柳闲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定很讨厌赵元修这个人。 我的对手是他讨厌的人。 谢玉折闭眼调息良久,心脏的跳动放缓,黑瞳里微光流转,面对赵元修,回忆上一场论武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里模拟了赵元修所有可能的弱点和错处,执剑稳稳而立,一心只剩了一件事—— 让他倒下! 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坚定的欲望,好似是这柄剑在叫他的名字,在对他说:好些年了,好多次了,你不能再做错了。 于是论武开始,当柳闲正在为谢玉折该如何打败赵元修发愁时,便看到他的剑风越来越凌厉,手中剑身竟然环绕着一道道水流似的银线,区区金丹期,他的剑意竟已凝成实质! 谢玉折出招狠厉而准确,招招中人弱点,剑风成熟稳定,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十七岁半路出家的少年之手,反倒像是个专攻多年的剑修! 没人注意到,在谢玉折握住剑柄的右手虎口处,有一枚赤红的印记转瞬即逝,像花瓣。 于是这后两场比试,在柳闲还没想明白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影响到谢玉折心上人的出现时,原本被单方面碾压的局势已经反转。 赵元修的眉头锁成川字,神色凝重。他自恃修为比谢玉折高,原以为可以像先前那般将他轻松击败,可这人却突然像是被夺了舍一般老练,他竟也要打起千般精神来对抗。 二人都服了药中了毒,战线拉得太长,谢玉折的力气源源不断,而他耐力不足竟招架不住,渐渐落了下风,最终只能用剑撑在地上,再也无力。 他看到有一瞬谢玉折的眼神冷得像冰,里面蕴藏着绝不作假的杀意,持剑朝他走近时,盯得他的骨头都在发凉。 可在长老宣布论武结束之后,那人又停下脚步,恢复了平静,方才似乎只是他看错了。 谢玉折,胜! 谢玉折一步一步走上宗主们所在的浮空台,躬身接下方霁月递来的玉牌——这是镜湖玉宴魁首的象征。 柳闲抬起头,看到少年手执宝剑,在云台之上熠熠生辉。 而后他看到少年垂下眸,似乎在寻找谁,仅一眼,就同他两两相望。谢玉折唇角弯弯,眼睛也随之变成了两轮在水中晃悠悠动人的月亮。 真好看啊。 浮空台上特别用了灵力扩音,即使是在高处说话,地上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柳闲正想听听谢玉折的获奖感言,可再一眼,却见他身形一动就要倒下去。 谢玉折本就因沾染了赵元修的灵气而虚弱,自身药效也在逐渐发作,完全凭着一身精神力撑到现在,拿到玉牌便心愿了了,再也动不了一步。 倒下的那一刻,他想,还好柳闲没有告诉别人他是他的徒弟,不然他现在在浮空台上昏倒,太丢脸了。 可正当他迷迷糊糊闭上眼时,却落入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怀抱里。那个人从遥远的台下飞上来是浑身都带着云端的冷气,他抱着他似乎想要离开,却又不知被什么拦住了脚步。 四周都是人,他们太吵了,他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听清这个人说话。 哐啷一声,似乎有名贵器物被击落坠地的声音,然后他听见那个抱起他的人说: “不必代掌门费心,本仙弟子的安危,还轮不到天不生插手。” 啊,是师尊。 柳闲原想的是,坐在原地看谢玉折风风光光地从浮空台上领奖走下来就好,他不该露面,不该让旁人知道他和谢玉折的关系。 毕竟一旦和他扯上联系,谢玉折此时所取得的一切成绩便和他自己无关了,而是因为,他的师尊是上仙。从此,他要做出很大的功绩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否则只能是“上仙的徒弟”。那些人会以为倘若自己有了这样一个师尊,就能做的比谢玉折还好。 可只有小院头上的月色、屋里长明的烛火、和他三者知道,谢玉折鸡鸣而起,孜孜矻矻,朝读书来夕练剑,天赋与勤勉交加,自四岁起十多年如一日,未曾喊苦,未曾有变,而且他不仅活…… 故去之事,不提也罢。 他没有帮到谢玉折太多,就连那柄剑也本就属于他,没有柳闲他照样能够得到,他唯一做的不过是替谢玉折扛了几道雷而已,而这几道雷说不定也压根不需要他扛。 他不希望谢玉折变成“上仙的弟子”,更希望闪闪发光的是“谢玉折”这三个字,余下几日,能在人间多留下一点哪怕微末的痕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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