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墨迹未干,他垂眸看去。 【抛却红尘多执,此心得归宁安。】 字迹大气潇洒,仿若鸿鹄高飞。 挽联旁还放了张名片,印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林雁。 一只被困的鸿雁,祭奠了一团熄灭的火焰,为她写了最后的挽联。 …… …… 世事无常,有些你越不想踏上的道路,老天就越会逼着你走到那个分叉路口,唐修齐也很难理清,自己最后选择涉入周家那片权欲熏心的海是基于什么心态。 或许是被他那个疯子表姐弄断了腿,知道以普通科研者的身份是绝对无法报复回去的;或许是他当时手里的人工智能项目遭到了那群垃圾的阻挠,他必须站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继续自己的理想;或许是那个叫林雁的女人满脸疲惫地告诉他,如果你是个俗人庸才,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可你偏偏是何其出众的天才,抱歉,没有做到答应你母亲的事,我护不住你了。 他让人感到威胁的才华,就如他母亲遭人觊觎的美丽一样,成了幸运也成了诅咒。 于是唐修齐去了,权利争斗,不死不休,他也胜了,站在最高点回头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从始至终,只有孤寂落了满身。 最后那辆车子撞来的时候,他并非躲不开,腕上佩戴的健康手环安装了由他主导研发的新型智能系统,在濒临危险前早早地就发出了警报。 唐修齐没理会,漠然地在第一代虚拟屏上敲完了论文的最后一行,然后点击发送。 车辆卷起的疾风和周围的尖叫一同扑来,直到最后一刻,智能系统还是可以为他开启“反弹制动”,还在发送请求,但他只哼笑着垂眸—— 抬手关闭了系统。 【再见滋滋——博士滋滋——滋滋——】 【滋滋——系统已为您关闭。】 鲜血溺进肺部,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他甚至都还有些狂妄地仰头—— 我若不主动放弃生的权利,谁有资格对我进行死的审判? 谁也没有。 拜拜~这个世界,我懒得玩了。 笑得那样决然又破碎。 ………… …… …… 银发小哑巴已经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修齐又好笑又无奈,拍了拍他的后背:“缓口气,我都没有哭,你眼泪怎么这么多啊?” 怀里的银发脑袋抬起头来,红眸确信又坚定地看着他,明明不能说话,唐修齐却好像听见了声音—— 我是在替您哭。 他一时思绪飘远。 在十万年前刚到那个陌生虫族的时候,许是两世没做好衔接,唐修齐的记忆总有些混乱——要不然也不会出现他忘记自己是从蛋中破壳成了雄虫的乌龙事件。 前世那些本以为被彻底遗忘的片段纷纷翻涌起来,像打捞起海底一阵阵沉沙淤泥,一会是那个被困在筒子楼里的小小孩童,一会是后来成熟稳重的科研学者,偶然想起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偶尔又记起在周家争权夺势的疲倦烦厌,还有刚坐上轮椅那会的阴郁心情时不时冒出片刻,整个人喜怒无常到了极点。 ——但无论是哪个记忆片段,都不怎么愉快。 心头布满了阴翳雾霾。 噩梦中,忽然有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唐修齐皱着眉,下意识反握住了那只手,摸到一片冰凉湿润。 他骤然清醒,夜色里,稀薄月色隐隐勾勒着银发雌虫的轮廓,止咬器泛着金属冷光,对方似乎是害怕他又说出什么“滚开!我不想和虫子待在一起”之类的话,手被握住的那一刻犹豫瑟缩了下。 唐修齐不言,最初的不解排斥平息,他其实已经渐渐冷静,只是此刻或许刚经历过噩梦,他不想再思考那些复杂问题,只静静的握住了那只手,问,你怎么又哭了。 银发雌虫似乎在发抖,仔细看去,才发现是在强忍眼泪。 “……我是在为您而哭。” 无需多言,那份一直被唐修齐强行忽略的“伴生关系”在此刻无比明晰地彰显出了存在感—— 银发雌虫能模糊感知到他内心的情绪。 这份“被动感知”是在唐修齐经历过二次觉醒后才慢慢消失的,此刻,银发雌虫并不知道那些痛苦疲倦的来源是什么。 但他在为他而哭。 夜色里,唐修齐叹了口气。 “过来。”他说。 衣物移动的窸窣声后,是某种金属物体坠地的轻响。 他摘掉了那只止咬器,不管是那份“伴生关系”带来的安全,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已经确定这只雌虫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如此禁不禁锢也无所谓了。 那双红眸还在淌着泪,满是哀伤难过地看着他。 “别哭了。” 唐修齐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身后那只手却在沉默过后,颤抖着抓上了他的衣角。 他没有拒绝。 难得一夜好眠。 …… 次日晨光熹微,唐修齐朦胧地睁开双眼,只看见他们歇脚的山洞外已然全部亮了,黑眸微怔,视线低垂,是一张还带着泪痕的脸,银色的发丝凌乱黏在额头上,看着可怜又狼狈—— 许是昨晚熟睡的时候翻了个身,从相背变成了相对。 那只手却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可能是担心他借“想洗澡”的名义跑掉的事情又重演。 唐修齐难得没有在醒后立刻起身,目光在这只雌虫身上好一阵停顿。 良久之后,他翻身平躺,抬起胳膊盖住了双眼,山洞外的阳光不断偏移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竟生出些懒意。 “醒了就别装睡了。” 躺在他身边的银发雌虫悄悄红了耳垂,轻步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那,今天该轮到我去打猎找食物了……” “嗯。” “……我回来的时候,您还会在这里吗……” 唐修齐一直没有回答,银发雌虫就一直没有离开,这家伙身上就是有种惊人的执拗,不管被甩开多少次,都会毅然坚定地跟上来。 没有被手臂盖住的下半张脸上忽然勾起了个笑,唐修齐轻哼一声: “算了,不跑了,腿疼。” 那双红眸瞬间就亮了:“那我今天多找一点能吃的肉!!” 说完就兴高采烈地跑出山洞。 唐修齐听着那动静,莫名有种老父亲叹息的感慨——被他用各种理由骗了八百次还那么毫不犹豫地相信,你是傻呢,还是傻呢? 就是傻吧。 这么傻的家伙,他要是不看着点,可能就被什么陷阱坏蛋坑死了吧。 ——完完全全没记起银发雌虫那堪称恐怖的战斗力。 一只绝不会在地球上出现的鸟类动物自山洞外飞过,发出一声嘹亮清啸。 唐修齐想,他是真的死过一回了,所有痛恨纠葛都已经要加上“前世”这个形容了。 这是第二次生命,这是新的现在。 他起身,抬头看着初升的太阳—— 天光大亮,向死犹生。 …… …… * 眼前的幻境终于走到了终点,这一间仅剩的小屋,也随着意识主体能量的撤去而渐渐消失,所有奖状、相册、书包、木门等等凝刻着记忆碎片的物品也都慢慢分解成星光碎屑,融进了漫天飘飞的大雪。 是白色的雪。 唐修齐抱着怀里他银发红眸的小哑巴,他的灵,他的,伴生雌虫。 轻抚颤抖的后背,笑着说: “好吧,看来还是有一点执念的……” “所以啊,你要永远永远对我好啊~” …… “……阿尔。”
第061章 王者归来 幻境中的故事讲到了结尾, 幻境外的现实却还要继续。 这里是既然是3号怪物的手笔,那就证明神殿里的大逃杀还未彻底结束,心结已解, 迟则生变, 不管怎样他们都必须出去了。 “故事听完了,你也该醒了。”唐修齐放开怀里的灵,笑着揉乱那一头银发。 顺着力道,小哑巴懵懵懂懂地退开, 手指却还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袖不放,嘴唇颤动着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一声轻笑, 一个轻柔的吻无声落在眼眸上方,银发小哑巴红眸微阖,那温热气息融化雪的冰凉也引得眼睫一阵颤动, 耳边低缓温和的声音也和漫天飘雪一样如梦似幻。 “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久到沧海桑田,久到跨越生死。 久到重活一世。 一股暖流包裹住思绪,倦意侵袭, 银发红眸的灵撑着沉重的眼皮, 最后勉力看了黑发少年一眼,忽然地, 不知从哪涌来一股莫大的酸涩,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珍宝似的酸涩,他猛地冲过去踮起脚尖在那勾起的唇上咬了一口, 但最后也没舍得用力,呼吸交融一瞬又分离, 风过吹,雌虫消失在晶莹白雪中, 仿佛真的是传闻中的精灵。 满世界的纯白里,又只剩下一笔孤寂从容的墨,是留白的山水画中唯一的景色。 唐修齐望了望天际,悠哉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雪忽然急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漫卷的狂风之中,是唐焰。 “唐唐,妈妈真的爱你!”女人的面容美丽而哀伤,仿佛凝结了世间所有伟大的母爱。 唐修齐的脚步并没有停留,他只淡淡地从那道身影旁边经过: “我希望你幸福,但我不会爱你。” 谁规定了子女就一定要原谅父母造成的所有伤害,来写就一个大团圆的经典结局?因为那份血脉的牵连,所以就要无条件接受一切? 不,我知晓命运对你的不公,我理解你所有的苦痛,所以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够幸福,但我绝不爱你。 一切都可以随着岁月淡然看透,那些伤害也不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纵是如此,我也绝不虚伪和解。 女人的身影彻底散做一捧飞雪。 风中怒吼更烈,一辆失控的汽车朝他直直撞来,唐修齐瞥过一眼,精神触角将其牢牢挡开。 “唐修齐!你就是个野种!你凭什么和我争?!”是他那位表姐的癫狂嘶吼。 “赢家只有一个,没有做好输的准备,就别入这个局。” 精神触角狠狠碾碎了汽车。 这一次,他拒绝了死亡的邀约,因为前方还有许多许多在等他回去。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 …… 风雪愈盛,但不管出现怎样的人或事物,都没有给唐修齐的脚步造成半分阻挠,就这么一直从容前进着,这条路看起来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可他从始至终连呼吸都没有乱过。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先生,您又要抛下我了么……” 唐修齐身形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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