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克躺在床上,大笑一声用力揉了揉赫伦的脑袋:“你能帮什么忙?过去端茶倒水吗?” 赫伦气呼呼地叉着腰,满脸写着“不服气”:“我告诉你哦!修齐阁下有教我写信号塔的功能程序!离防护所最近的那座塔之前不是被冻倒了吗?重建起来后就是我负责的核心程序!” “全部?” “……三分之一……” 老布克嘲笑得更大声了,只是笑着笑着突然一阵猛烈咳嗽,赫伦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一边喂他喝一边“指导”:“就叫你不要总是喝酒了!本来年纪就大了,还成天喝酒!” “小兔崽子个不高,管得倒是挺宽。” “略略略~” …… 懒得和这个老不正经斗嘴了,赫伦又跪在矮矮的木床边,托着腮,不甚高兴地嘟着嘴:“……你真的不和我们走啊……” “信号塔”及后续的一系列星网接入学习,包括矿脉开采唐修齐都已经安排好方案,并挑选了可靠的雌虫留下看守,按照计划,他们明天就要离开D62,而老布克是一早就决定不和星舰一起离开垃圾星的,偏偏他这些天又染上了重感冒,赫伦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担心。 “你都说了,我这么大年纪了,瞎跟着你们这群年轻小伙子掺合什么?” 赫伦有些急了:“哎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哈哈哈,”老布克笑着打断了赫伦,“好了,放心去吧,好好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好,可你总要去看看星空,才能知道宇宙原来那么大。” 红发小雌虫有点蔫:“……那好吧,你今天好点了吗?我明天就走了,想带你去看一件礼物,不要太感动哦……” “行,去给我找两件衣服,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玩具。” “哼!” 赫伦只好气鼓鼓地去给老布克找衣服了。 躺在床上的老雌虫揉揉红肿的鼻子,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发脑袋,思绪一阵飘远,忽然就想起了另一只相同发色的雌虫。 当初那家伙也是这么兴奋,每每写出新作品都要立刻冲来他的办公室,将纸张高高举起,大喊着,老师你快来看我新写的诗!嘿嘿,是不是比您当初还要厉害? 该说真不愧是父子么?即便从未见过面,基因里遗传的自恋臭屁也一模一样。 摇摇头,老布克准备先穿好鞋子。 他翻下床沿,突然倒进黑暗。 …… …… * “老师,你说‘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开满金色永生花的窗前,眼角染着风霜、却依旧不失俊美的雌虫老师闻声用手中的羽毛笔往自己那发问的学生额头上敲了一下。 “年纪轻轻,想得不少。” 年轻又天才的学生意气风发,满眼都是对与这个世界交手的野心和期待,而同时他又是如此爱着这个世界,爱藤蔓爬上的墙角,爱追逐天光的飞鸟,就连提起黑色的死亡都能把它当成一个有着黑亮眼眸的朋友。 “哎呀,就聊聊嘛~虽然听说科研院已经在研究虚拟世界了,可在那个瑰丽的‘第二世界’未真正来临前,我们不都是要真实地走入死亡么?” 雌虫老师只能纵容:“好吧,那你觉得‘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嗯——我觉得它就像一场单程的旅行,我们在这场旅行中走出时间的边界,邂逅已逝的魂灵,然后会在未知的异乡泥土里重新发芽,开启一段全新的故事,只是可惜不能把新故事传递回来。” “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在一开始就告诉他,雌父是没有办法一直陪他走完这一生的,但请不要为我悲伤,我见过浩瀚无垠的星河,也亲手种下过永生花的种子,见证了它是如何抽叶吐葩,我和花一起享受了足够的阳光和雨水,也在朋友面前留下了足够的欢笑和眼泪……” “只是某天啊,我笔下故事里的传送门在我面前打开了,里面绚烂的流光和彩虹在邀请我过去看一看,所以我要好好休息一下,奔赴一场更伟大的冒险,不能回头。” “可亲爱的,这也不是抛弃,或许十万年后,天空中就会多出一颗与我心跳同频的星星,万物守恒,星光亦能穿越亿万光年,在宇宙里继续守候这个我所热爱的世界和我爱着的你。” “啊!忘记了老师你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嘿嘿……放心,我会让我的孩子喊老师你爷爷的哈哈哈!” …… 倏而夕阳淹没,如火焰般的红发失去了光泽,像奄奄一息的落幕天才,像春草枯萎,像夏花凋零。 那双因折磨而混沌不堪的眼睛,于匕首刺入心脏一霎突然恢复清明,叶卡安看着他双手沾满鲜血的老师,最后扯开了破碎的喉咙,露出如那年向师长寻求夸赞时的天真笑容。 “老师……别哭,我只是有点累了……想,想好好睡一觉……” “不要为我悲伤……如果可以……” “请将我……在记忆里遗忘……” 最后散场的,是一声只有坠入地狱的魂灵才能发出的绝望恸哭。 …… …… 老布克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又看见了熟悉的红发,不是叶卡安,是赫伦。 对着小雌虫哭红的双眼,看着小家伙快要过速到昏厥的喘息,他忽然就明白了那句“在记忆里遗忘”是什么意思。 原来啊,他一直都想错了…… “请将我在记忆里彻底遗忘”,不是对这个世界失望,也不是对留下的他们残忍,是希望他们不要背负那样浓烈的悲伤,今后的生活更不要随着我的死亡一同被埋葬。 要享受诗歌和音乐。 要享受晨曦和岁月。 要相信,我不过是去了远方流浪。 …… “别哭……小朋友啊……别想太多,要好好长大……” 最后摸了摸那如火的红发。 他说:“知道吗?闭上眼睛……天空中会多出一颗与我心跳同频的星星……我会在宇宙里继续看着你……” 而现在,我得去见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告诉他,他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是只小雌虫,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赫伦泣不成声。 浑浊的目光又投向站在赫伦身后的黑发雄虫,唐修齐点点头,走近俯身,侧耳倾听,听如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断断续续诉说着。 “阁下……我至今仍觉‘爱’是兰德修斯留给虫族最大的谎言,它是……如此虚幻……似泡沫梦境……又如此……难以触及……” “可他真也天才伟大……” “……就像这个‘谎言’……温暖……如此令灵魂向往,奋不顾身……” 看着老雌虫逐渐涣散的目光,看他脸上一道道象征苦难的沟壑,唐修齐忽然用只有他和老布克才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一个渺小秘密。 唐修齐说: “兰德修斯听见了。” 那双昏黄濒死的眼闪过一丝极为动容耀目的光亮,一瞬间,如同毕生追寻真理的学者听见了神明的解答。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终于微笑着拥抱了死亡。 唐修齐将一本他从这间小屋里翻出的破旧诗集放在老布克手边,印有诗人名字的地方虽磨损严重,但依稀能看出文字的轮廓—— 康莱·布克。 虫族当世最伟大的浪漫诗人,在挥洒才华的前半生里致力于歌颂十万年前的兰德大帝。 十万年后,兰德修斯看到了。
第039章 信息网巢 “不多待一天吗?”唐修齐问。 抱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骨灰盒, 赫伦眼睛依旧红肿着,却很坚定地摇摇头:“不了修齐阁下,他早就提醒过我的……而且, 他希望我能出去看看……” 虫神在传说中伴火焰而来, 因而虫族一直延续着火葬的传统,他们认为“火焰”是连接灵魂与虫神的使者,生前是非功过,都将在一团烈火中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D62这样的偏僻落后的垃圾星上更是不需要什么特殊仪式了, 赫伦没有让其他虫帮忙,自己带着十二只小机器人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处理好了老布克的身后事, 次日在约定好的出发时刻来到了唐修齐面前。 白岚满脸心疼地抱住小家伙,然而他的表情却相当平静,郑而重之地说:“走吧修齐阁下, 我知道您算好了时间, 再耽误下去,就无法在塔雅熄灭前抵达下一个落脚点了。” 唐修齐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出发。” 负责操作星舰的是恶鲨原来的二把手,叫昆, 当初这家伙就是因为星舰开得不错才被绑来的, 靠出色的“摸鱼”和“拍马屁”的功底混到了二把手的位置,和其他穷凶极恶的星盗比起来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恶鲨原来的驾驶员也在唐修齐那场大清洗中成了尸体, 昆迅速找到自己的新定位,并且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认真。 在唐修齐手里摸鱼会是什么下场,他这种有前科的前星盗压根就不敢想象。 …… 动力引擎喷出高温火焰, 星舰从还未彻底改造完全的垃圾山中迅速升空飞起,透过操作室的单向玻璃可以清晰看见地面的一切在急剧缩小, 一座信号塔在不远处浮现。 ——是当初被风雪冻倒后险些将老布克掩埋住的那座,也是赫伦负责了三分之一程序的那座, 他将手搭在了玻璃上,对手中的金属盒子轻轻说:“你看,那就是我想带你看的礼物……修齐阁下给我了那座塔的命名权……我叫它‘布克塔’……” 细细呢喃轻易飘散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唐修齐转头看了赫伦一眼。 雌虫生长速度惊人,比起当初在废墟里第一次见到的那只红发幼崽,赫伦眼里的某种天真的稚嫩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尽数褪去,衬着拔高的身量,或许很快就不能再用“小”这个字眼来称呼他了。 唐修齐又看向地面,连绵起伏的垃圾山,无数废弃物努力朝天空伸长手臂,已经步入正轨的矿脉在火热开采着,钛素矿就像一块翡翠心脏镶嵌在这片土地贫瘠的躯体上,将充满生机的绿色血液输送至每一个地方。 在一座座耸立的信号塔周围,所有虫族都停下此刻手里的工作,静静抬头仰望着那艘奔向无垠宇宙的星舰飞船。 肃穆又向往。 如同上古时期的先祖第一次抬头仰望满天星河,刻在基因上的震撼依旧涌动,而那时的星光是否还在照拂呢? 唐修齐突然感到一阵悠远的苍凉,他不再看那些期盼的目光,阖上眼眸。 钛素矿提供的能量源源不断化作星舰的动能,一点点达到足以突破重力束缚的速度,如飞鸟借疾风挣脱锁链飞向天空。 一阵颠簸震荡,漫长又短暂的等待后,智能系统发出播报。 【磁场发生器已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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